王熙鳳乍聞老太太拿出私房錢給李紈周轉,臉都綠了。
她一麵怨老太太偏心眼,一麵竊喜再沒人逼她賠銀子,一麵又恨探春拉偏手。
老太太對李紈向來淡淡的,太太更是不待見這個兒媳婦,若不是探春在裡麵搞鬼,老太太才不會出手幫忙。
鳳姐正胡思亂想間,又有小丫鬟來報:三姑娘來了。
嗬,這才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榮國府雖沒分家,可大房和二房是分開居住。兩邊隻一牆之隔,可探春來看望鳳姐也得備轎出府,從外街繞去大房,往來頗為不便。這也是當初,太太接鳳姐兩口子過來住的緣故。
自從鳳姐回大房保胎,探春隻隨著姐妹來探過一次。偏老太太的銀子才到手,她就特特跑了來。說她不是來顯擺的,鳳姐可不信!
鳳姐和平兒對個眼神,都升起防備之心。
待探春帶著笑容進得門來,就見鳳姐黑著臉,連性情和順的平兒也不言不笑的,場麵一時尷尬之極。
探春渾似不覺,進得屋來一味噓寒問暖,大有要唱全本獨角戲的架勢。
鳳姐不耐煩,直接拋出個火辣辣的問題:“三姑娘此行,敢是來看我笑話的?”
探春清澈的眸子直直迎上去,從容答道:“一來問二嫂子的安,二來也是想看看……三個月後我的下場。嘻嘻,看來還不壞。”
此話大有深意,主仆均被懾住。
鳳姐一個眼色急急飛過去,平兒心領神會奔去外屋,點手打發走所有侍婢,獨個依門把風。
至此,屋內氣氛稍緩。
探春情知鳳姐目無法紀,用國法家規、家族興衰那套大道理說服不動,遂隻講利益得失:“我知道二嫂子心裡必定怪我,奈何咱們各為其主,我也是沒……”
王熙鳳千算萬算,再沒猜著她會說出這種話。她倆一個是太太的庶女,一個是太太的親侄女,從來都是一窩子的,哪裡來的各為其主?心急之下猛然坐直身子,逼著對方把話說明白。
探春歎道:“不知二嫂子還記得不記得,我五歲那年,差點一病死了?”
鳳姐習慣性維護姑媽,衝口說道:“胡說!哪有這種事?是哪個奴才亂噴,我絞了他的舌頭!”
探春見鳳姐又誤會姨娘搬弄是非,搖頭苦笑:“五歲,我已然記事了。”
孩子大概四歲左右就能記事,更何況三丫頭早慧,這話倒也可信。鳳姐撫著抹額歪頭細思,怎麼也記不起當年還有過這麼一節。
探春淡淡道:“不止二嫂子不記得,想來太太和姨娘也從未留心。畢竟我隻是庶女,死便死了,姨娘也未必掛心。”
鳳姐不服氣這樣的指責,有心爭辯自己管家不曾有過疏忽懈怠,轉念又想到那時她才接管家務,這筆帳還算不到自己頭上。
探春並未在意她的神色,自顧自說道:“直到有一天我做了場怪夢,無意中幫了大哥哥的忙。馬道婆算出我是大哥哥命裡的福星,才算入了太太的眼,將我接到正院。這些年,大哥哥大嫂子對我嗬護備至,我才在這府裡有了體麵。否則,我也不過是個三木頭罷了。”
王熙鳳不記得那場病,倒是對馬道婆的說法有印象,聽罷也不免唏噓。府裡三位姑娘是怎麼個處境,她比誰都更清楚。
看來三丫頭這是沒把恩情記在姑媽身上,而是全記在賈珠夫婦頭上。賈珠是太太長子,按說歸在誰頭上都沒分彆。奈何賈珠生出奪權的心思,令一切都變得不同。
嗬,怪不得三丫頭要說各為其主了。
鳳姐心思通透,當下了然。她對探春縱有提攜之恩,到底比不得賈珠夫婦待三妹妹的情份。怪隻怪自己疏忽大意,沒算計到李紈的野心,又沒參透探春的陣營,竟然親手教出個對手!
不過相較之下,她最怨恨的倒不是賈珠、李紈、探春諸人,而是姑媽。她對姑媽忠心耿耿,日月可表,到頭來卻被無情拋棄。且那李紈當真立得住也還罷了,偏又是個廢物,怎不叫她含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