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心思激蕩,神色變幻不定。
探春不理,兀自說道:“如今府裡入不敷出,內囊都快現出來了。大哥哥和我心裡著急,我們有意改革內務。大哥哥到底是男人,不便插手,我自當衝在前麵做這個先鋒。遇魔除魔,遇佛殺佛。縱把這府裡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開罪個遍,也在所不惜!”
吊梢眉高高挑起,鳳姐雙目冒火。
她這是認承了?放貸的事是她捅出去的?
可她怎麼會知道這種機密大事?是誰向她透的口風?
不對!三丫頭早晚要出閣,沒有哪個傻子肯明珠暗投。就算有人背叛自己,投效的也必是賈珠兩口子。她即便在禁貸之事上摻和一腳,也不是主犯。
哼,三丫頭這是想幫那兩口子背黑鍋呢,可她又不傻!
王熙鳳不信,依舊把禁貸的鍋穩穩扣在那兩口子身上。對探春的怒氣消下來,反而有些佩服這丫頭的膽識和義氣,覺得從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倆,何其相似?
嫁入賈府這些年,她處處為姑媽謀算,回回給姑媽背鍋,可算得是太太指哪她打哪。就連太太想不到的,她也早早替太太算計到、謀劃到,再不想出了事,她求太太搭救來旺兒,太太是怎麼回的?
要她棄車保帥。
嗬,她王熙鳳不也正是被太太棄車保帥,舍掉的那顆棋子嗎?
鳳姐撫著抹額望向探春,仿佛看到才嫁進門的自己,蓬勃恨意儘數化作自艾自怨。太太靠不住,難道李紈就靠得住了?
唉,癡兒!
不提兩人間的恩恩怨怨,想到探春提到的改革……
鳳姐理家多年,太清楚變革要麵對的洪水猛獸。她尚且不敢硬碰硬,難得三丫頭初生牛犢不怕虎。甭管成或不成,敢乾就值得高看一眼。
探春不知道鳳姐的想法,見對方沒有動怒也頗覺詫異,按下心頭疑慮接著說下去:
“有道是強極必辱。似我這樣蠻乾,勢必成了靶子,頂多能撐三個月。估計到了那時候,我卻無法像鳳姐姐這樣躲清淨。我倒是不懼,隻怕大嫂子扛不住。說句交心的話,大嫂子近來天天拜佛,隻求菩薩保佑鳳姐姐早得麟兒,她才能儘早脫身。”
鳳姐冷笑,說李紈無心權柄,她是一萬個不信的。
不搶權乾嗎驚動官府?
不搶權乾嗎害她的來旺兒?
雖說不信,鳳姐終究從三丫頭的話裡窺到一絲光亮。隻要探春沒打算長乾,憑著李紈一個人根本立不住,屆時還不是她白揀便宜?
論來這府裡也早該整治一番。這些年,她也生過不少簡省的法子,可惜全被老太太和太太否掉。如今太太既有心提拔兒媳,興許能有所突破?
若成了,自是天大的好事;若不成,定然惹得天怒人怨,自己正好出山。
哼,且由著她們折騰去吧!
鳳姐理清利弊,自此安心保胎,不再動什麼歪心思。此是後話不提。
說回老太太從私庫裡掏出兩千銀子的事,鳳姐還是吃味的緊。可惜縱是最得力的耳目,也無法探明個中究竟。
鳳姐埋怨老太太偏心眼時,孰不知賈珠兄妹也在怪老太太多事。
史老太君那麼精明的人,怎麼會乾出兩邊不討好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