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心情不佳,蘇茂才一早就瞧出來了。雖說早習慣了陛下陰晴不定的性子,但蘇茂才還是怕。畢竟在魏傾跟前做事,就等同於腦袋彆在褲腰帶上,沒一天安生日子。
魏傾確實不高興!他的這股不高興,在蘇茂才詢問是否需要找個太醫來按按腰時達到了巔峰,魏傾不動聲色道:“再說話就拔了你的舌頭。”
彆人可能也就是說說罷了,但蘇茂才知道,陛下說要拔你舌頭那就當真拔舌頭。
蘇茂噤聲疾如閃電,連聲遵旨都沒敢回。他規規矩矩站在案牘前等候差遣,沒一會魏傾忽然擱下朱筆挑他的毛病:“今日這身宮袍醜到朕的眼睛了,換下!不許再穿。”
蘇茂才瞅瞅自個的打扮,沒毛病啊!和往常一樣的赤色圓領宮袍,怎的平日不見陛下嫌醜?但這些話他是萬萬不敢問的,畢竟要保住舌頭。
他是個聰明人,在陛下跟前做事多年也算有點覺悟。這會也想清楚了,陛下這是變著法子挑刺呢。可他做錯了什麼?蘇茂才想來想去,近日辦的差事也隻有十三所那趟,難不成陛下嫌他辦的不夠漂亮?
蘇茂才隻知陛下瞧上一個宮女,對方是誰在哪當差完全不知。陛下為了人家甘願放棄貝闕珠宮,跑去十三所擠擠。興許這便是當皇帝的情/趣吧,其實仔細想想……夜半幽會什麼的還有一點點刺激,不然陛下至於連腰都傷了嗎?
想到這些,蘇茂才老臉一紅。陛下好不容易相中個女人,蘇茂才肯定得把人當祖宗供著。因此昨日他跑了一趟十三所,事事躬親不敢有半點怠慢,沒想到陛下還是不滿意。
看來這宮女在陛下心裡地位非同一般,等見到人他可得好好拍拍馬屁。
魏傾瞧他羞愧難當的模樣,便問:“可知錯?”
蘇茂才跪下請罪:“陛下教訓的是,奴才知錯!”
“嗯——”畢竟是跟在自己身邊的老人,魏傾點到為止:“起來吧,罰兩個月例銀。”
霜落回到浣衣局果然沒趕上早膳,如今她已經找到對食就不必再去頤倦齋受罰了,忙碌一上午餓的前胸貼後背,午飯狼吞虎咽比平時多吃了幾碗。
雲芝一臉壞笑地湊近打趣她:“昨晚累著了?”
霜落點頭稱是,心說你是不知道昨日我在十三所鋤了多大的地,置辦新屋費了多少心思。可她嘴裡塞的滿滿當當一個字都吐不出來。跟餓死鬼投胎似的,清湯寡水就白米飯一口氣吃下去三碗。
“你這丫頭,真是不害臊。”雲芝點她腦袋順道提醒:“你一會去安華堂記得繞開灑金門,聽說寶紗司太監在那教訓新人,下手狠的呀腦袋都破了。”
寶紗司的人在宮裡曆來惡名響當當,隻因寶紗司掌印與承妃娘娘母家沾親帶故,因此在後宮張揚跋扈恨不得拿鼻孔瞧人。霜落可沒傻到去惹那幫人,她木木點頭,填飽肚子和妙心打了聲招呼,帶著兩個人便往安華堂去了。
安華堂今日出奇地忙碌。一大幫子人進進出出,隨處可見煎藥的小瓦罐,小瓷瓶,整座院裡飄著一股濃濃的藥味。霜落捂了捂鼻子,眼見三個渾身是血的小太監被抬進屋裡,緊接著裡頭便傳來殺豬般的嚎叫。
“造孽呀,寶紗司那幫人下手太狠,骨頭都斷了。”
“也怪他們運道不好,剛入宮就被寶紗司的人盯上了。沒錢沒人脈,不就隻能等死麼。”
……
宮裡人命不值錢,更彆說是幾個奴才的命。霜落心知不能摻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帶著兩個丫頭規規矩矩等在門口,沒一會安華堂少監馬四帶人來清點衣裳,順道告知霜落:柳太醫今日生了風寒不出診。
這麼不湊巧?白跑一趟阿吉會不會生氣?算算時間,阿吉應該也快到了,霜落謝過馬四後跑到門口等著。
等候的功夫,霜落一轉頭瞧見個熟人。隻見錦雲身著金銀絲線描邊的錦鍛簇新宮袍,頭戴玉色蝴蝶寶釵,全身上下珠光寶氣一看就名貴非常,若不細看還以為是哪位宮裡的主子。
銀作局掌印還挺大方,也難怪錦雲成天顯擺。霜落想,要是以後她家阿吉飛黃騰達了不用送她錦衣珠寶,畢竟這些東西不實用,還不如幾琔黃澄澄的金子,將金子串成珠子掛脖頸上,走哪都倍兒有麵。
錦雲雙手攙扶的那位臉白頭發也白,走路拄拐顫巍巍的老人,想必就是銀座局掌印了。這還是霜落頭一回見二人走一塊,怎麼說呢,不像對食像爺爺和孫女。不知是酸的還是閒的,很快有人悄聲議論:
“她可真不挑……”
“瞧瞧人家那身值多少錢,要給我這麼一套我也能追著爺爺叫哥哥。”
這廂錦雲剛到,待遇立馬就不同了。馬四帶著一幫太監簇擁在錦雲和銀座局掌印身旁,一口一個姑姑老祖宗叫的熱乎。
銀座局掌印一把年紀不喜被旁人窺探,性子也古怪。他來安華堂有正事要做,冷麵徑直往前,見錦雲走的慢了跟不上自己,便厲聲嗬道:“跟緊咱家!中午沒給你飯吃嗎?”
錦雲也是顯擺慣了,見著人多恨不得多留會。猝不及防被自家對食一通嗬斥也不惱,端著惹人憐的笑身子往對食旁拱拱,嬌滴滴喚了聲:“玉哥哥——人家腳疼。”
那銀座局掌印偏偏就吃這套,臉色緩和下來:“那你慢些走。”
瞧這二人濃情蜜意,霜落好不容易才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她那莫名其妙的攀比心又犯了:不就是個對食嗎有什麼好顯擺的,搞得像珍稀物種似的。
“果然,再冷的男人也遭不住一聲哥哥,人家錦雲拿捏男人就是很有一套。”
“學到了學到了,以後我家男人生氣我也這麼叫一聲,男人都吃這套。”
“這叫情/趣,情/趣你們懂嗎?對食之間少不了這個。”
……
霜落努努嘴:男人都喜歡這套嗎?她似乎學到了一個哄人的方法……要是一會阿吉來了不高興,或許這個法子可以試試。
又等了一會,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而來。
她嘴上情不自禁地彎起弧度,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睛透著歡喜。她的對食也很好很好呢,容貌絕佳奪人眼球,雖然脾氣差了點窮了點身體有點兒毛病,但他們二人有手有腳,隻要努力還怕過不好日子嗎?
霜落這樣想著,已經迫不及待地踮了踮腳。
“站沒站相!”魏傾目力極好遠遠便瞧見她了,不管什麼時候遇見,小宮女總是樂嗬嗬的,她身上好像總圍繞著說不完的高興事。“宮規禮儀都學哪去了?叫尚儀局瞧見準捉你去打板子。”
魏傾的打擊絲毫沒影響霜落,她鸚鵡學舌般,訥訥叫了聲:“哥哥。”
魏傾左看看又瞧瞧,確認身邊再沒其他人,奇怪道:“誰是你哥?”
啊?怎麼和想象中不太一樣……霜落一雙杏仁眼困惑地眨了眨,顯得又乖又軟,她不死心又連名帶姓叫了聲:“阿吉哥哥你來啦。”
魏傾眉頭皺了皺,心說這丫頭又被灌了哪門子迷魂湯。他揉揉眉心,“好好說話不要亂了輩分!我可沒有你這樣的妹妹。”
好吧好吧,阿吉不是男人不吃這套。哦,不對,阿吉不是一般的男人,自然一般的哄人招數也不管用。
霜落隻好老老實實道:“阿吉害你白跑一趟了,柳太醫生了風寒今日不出診。”
魏傾淡淡嗯了聲,本來對安華堂沒抱什麼希望自然也談不上失望,安華堂滿園的藥罐子小瓷爐倒引起了他的興趣。這些藥罐看似普通上頭的花紋卻精美彆致,他登基這幾年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可這八角星紋還是頭一回。
霜落見魏傾蹲下身子看的出神不願打擾,噔噔噔跑回後院看帶來的夏衣清點的如何。方才安華堂太監似乎引著浣衣局兩個丫頭往偏院去了,霜落小心繞過一排排藥罐,耳邊忽然響起嗚嗚的哭聲。
似乎是從柴房那邊傳過來的。那哭聲時大時小,聲聲悲切,霜落聽了都忍不住難過。這人得遭受多大的委屈才能哭成這樣啊,聽聲音是個男人。
霜落忍不住靠近,隻見柴房牆角蹲著個男子,似乎是個燒火的小太監,渾身臟兮兮哭的身子一顫一顫的,霜落從袖中掏出一塊潔白的帕子遞給他:“你彆哭啦,擦擦臉吧。”
那人抬起頭來,看霜落臉上並無惡意,胡亂用袖子抹了把臉,聲音悶悶的:“不用。”
“你遇著什麼委屈了?是不是餓了?”瞧他哭的太可憐,讓霜落想起自己剛入宮在司苑局乾苦力那陣,彆人都是被嬤嬤打哭罵哭嚇哭,霜落是餓哭。沒辦法真的太餓了,每天要乾好多活還吃不飽,她瘦的乾巴巴直到被佩蘭嬤嬤要去浣衣局日子才好過一點。
“我身上沒帶吃的,有就給你了。我教你一招要是太餓實在不行可以吃枇杷葉,味苦但是管飽。”
那小太監抹了眼淚還抽嗒嗒,道:“我不是餓,是被人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