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花(三合一)(1 / 2)

邊牧阿哥的兩位奶母哪成想這有一日還能窺見天顏,當即嚇得兩股戰戰,即便是聽到自家小主子在哭,也不敢抬頭,皆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

齊東珠反射性地將小邊牧攬進懷裡護著,她看到那小慫患軟軟的耳朵又變成了飛機耳,抖抖索索地彆在腦後,胖乎乎的小身子一個勁兒往齊東珠懷裡鑽,嘴裡“嗚嗚”地發出委屈至極地哭聲,看起來可憐極了。

馬佳鏡韻上前幾步,聲音嬌柔地喚著“三阿哥”,卻讓小慫崽更拚命地往齊東珠懷裡躲去,兩隻雪白的小後爪都要離地了,那有著白色毛尖尖的黑色尾巴夾在了兩腿之間,恨不得整隻患消失在齊東珠的懷裡。

後廚內的翠瑛此刻也倉皇出來接駕,隻恨自己方才沒能攔住齊東珠,讓她闖出這麼大的禍來。她早就知道那馬佳鏡韻不是好相與的貨色,若是惹了她不快,定會百計千方尋齊東珠的不是。

康熙走近,皺著眉垂頭看著跪在地上的小奶母和她懷裡那被他嚇得直哭的小阿哥。他知道胤祉被養的有些嬌,剛被從宮外抱回來那會兒,他也是看過這個馬佳氏僅存的小阿哥的。馬佳氏為皇家延續子嗣,十分辛苦,可誕下的孩子大多早逝。

這讓康熙對這唯一立住了的小兒子又多了幾分憐惜,也親自打破抱孫不抱子的傳統,上手抱過,隻可惜這孩子一見他就被嚇哭,被抱了一會兒便哭得直打嗝,聲音細細弱弱的,極為可憐。

彼時,馬佳氏被嚇得不停請罪,康熙也不忍見陪伴他多年的女子如此擔驚受怕,便將那孩子交還給奶母抱著,末了還破天荒的允了馬佳氏叫娘家堂妹入宮看護小阿哥這樣不合規矩的請求。

這又過去幾個月,他還記得那孩子一哭便打嗝的習慣,可如今這孩子如此粘這奶母,倒叫康熙滿肚子的火氣卡了殼,無從發泄了。

"把三阿哥抱走。"

他冷聲下令,目光轉向馬佳鏡韻。馬佳鏡韻柔柔一福身,恰到好處地露出一截兒白皙的,被寒風吹得有些發紅的頸項,和被修身旗袍勾勒出的纖細腰肢來。她蓮步輕挪,走到齊東珠身旁,伸出一隻纖纖素手去拍撫小阿哥的背,一邊掐著嗓子柔聲勸慰道:

"小主子,皇上來看您了,快來拜見您的皇阿瑪。"

可誰知,她這輕柔地一碰,倒讓小邊牧左躲右閃起來,哭聲也絲毫沒有卡殼,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隻見邊牧阿

哥兩隻小爪爪還是死死扒住齊東珠的衣角,小毛臉兒埋進齊東珠的前襟裡,愣是靠著兩隻小後腿兒搖搖擺擺,顫顫巍巍地挪到齊東珠身後去了,隻為躲避馬佳鏡韻的觸碰。

也是難為他這麼胖一個崽還能如此靈活,全程臉都沒從衣襟裡麵抬起過。

齊東珠心疼得緊,悄悄抬起眼望了一眼麵色不善的康熙帝。之前見麵的際遇裡,她對皇帝充滿排斥,一味裝木頭,即便是受了康熙的賞賜,卻連他的臉都沒怎麼看清楚。如今日光未褪去,她徹底將麵前的男人看了個清晰。

康熙身穿龍袍,身形極為高大,遠超齊東珠對於古人身高的認知。他二十餘歲,生得寬肩窄腰,大概是天生體熱的緣故,在大冬日裡也不著大氅,反而隻穿著一件沒那麼厚實的龍袍,

他眉眼顏色極深,一雙鳳目若寒星,兩撇烏眉如點漆。似乎因為久居上位,說一不二的緣故,他的唇角繃的很緊,棱角分明的臉不苟言笑,看上去頗為嚴肅,似乎十分不好親近。

更彆提他此刻正眼神不善地掃視著齊東珠,和無論怎麼掐著嗓子故作矯揉,也得不來邊牧阿哥半分回應的馬佳鏡韻。

康熙自然是認出了齊東珠。離他上次驀地在燈火幽暗中瞥見這位四阿哥的奶母哺乳也就過了半月,康熙雖國務繁忙,倒也還沒健忘到這個程度。

他當時是對這位年紀輕輕,不通規矩的奶母有幾分滿意的,隻因她雖然舉止毛躁,不懂規矩,卻對四阿哥真心實意,百般溫情。

康熙八歲登基,十四歲親政,對於識人斷事自然有極深的見解。他看得出齊東珠雖對她的小主子沒什麼恭敬之心,但慈愛之態昭然若揭,絲毫不摻假。

而那日後他派人排查內務府,當真揪出了許多拿皇子皇女的奶母之位拉攏關係,收受賄賂的行徑,康熙自然大怒,命人將那些不合要求,靠攀攏關係進宮的奴婢全都沒收財物,趕了出去,將內務府負責遴選奶母的管事痛打一頓,逐出京去了。

可查到頭來,前天他剛賞賜的那小奶母才是最大的疏漏。彼時,梁九功戰戰兢兢地親自將那小奶母寡婦的身份報與他,生怕他雷霆震怒,將那小奶母和她膽大包天、貪心不足的婆家一道斬了,誰知康熙雖然也憤怒,但腦中卻浮現出四阿哥乖巧地靠在這小奶母懷中,安靜地吐著口水泡的模樣。

他親自撫養過保成,自然知道這是嬰孩最為安逸的狀態。他憐惜幼子,不忍剝奪他

沉迷的那雙臂彎,最終揮揮手讓梁九功退下,此事竟也不了了之了。

可如今他卻是氣上心頭,不知如何宣泄了。六日前,他得了宮外傳來的消息,大阿哥胤褪出了痘,重病不起。康熙憂心不止,一連幾日不理政事。趕在平三藩的緊要關頭,他卻更擔心自己迄今為止存活下來的長子。胤褪才堪堪八歲,為了避痘,一直被養在大臣家中,康熙心裡當然是喜歡這個越長越虎頭虎腦的兒子的,卻也隻匆匆見過幾次,本尋思明歲將皇長子接入宮中,卻沒想他倒先出了痘,命運難料。

天花自打滿人入關起便肆虐不止。即便是在天底下最最貴的宮廷之中,被天花收割的曆屆皇族也不勝枚舉。康熙自個兒小時候便生了痘,渾渾噩噩燒了近一月,記憶模糊,神智不清,待燒退了,反倒破天荒地見到了他那一向對他十分冷待的皇阿瑪。順治頭一回將目光從董鄂氏和他那些侍衛身上移開,看了看他這撐過了疫病,身體虛弱卻不露疲態的三子,淡淡說了句:

“是個好兒郎。”

也就這麼一句,讓太皇太後抓住了機會,硬是在順治駕崩之後,讓年僅八歲的康熙規避了滿人老祖宗留下的旗主擇帝的規矩,坐穩了皇座。

康熙自己的孩子也沒能逃過被天花摧折的厄運。可他顧及養在身邊的皇太子保成,也隻能坐在宮裡乾等著,聽那一個時辰來一次的回報,一條一條地提筆下達醫治皇長子胤褪的折子。

累日的憂慮熬成了焦躁,他開始思慮養在宮中的三子、四子和皇女們。以至於這兩日寢食難安。今日午後,馬佳氏帶著參湯前來探望,寬慰著他的同時竟開始抹淚,訴說著她如何憂慮皇嗣,又如何聽說三子胤祉在西四所時常跑去下人聚集的小廚房玩耍,恐怕是遭人引誘,若是遇到了不軌之人,恐怕會因汙糟飲食而染了天花。

這麼小的孩子是絕對出不得痘的。康熙皺著眉聽完馬佳氏的一通哭訴,便勉強安撫兩句,將她打發回宮了。

坐立難安,康熙最終還是決定親自去一趟。天花在京中肆虐,康熙也不敢帶太多人手,隻帶了些身強體壯的侍衛和梁九功等,向西四所去。

誰知剛踏入三阿哥的院子,便見那榮妃的堂妹馬佳氏坐在院兒裡哭泣不休,原是三阿哥被隔壁院子下人廚房裡的味道勾走了,非要去吃那下人吃的粗鄙食物,她怎麼攔也攔不住,還遭那些下人的排擠羞辱。

康熙見慣了心懷鬼胎之人,見這女子一句三

顫,眸光流轉,便知她彆有目的,可是他的三阿哥又確實跑去四阿哥的院兒裡貪玩,而在大阿哥已經病倒的時刻,康熙是斷斷不能忍受三阿哥胤祉去觸碰那些臟汙粗鄙的吃食的。

他擔不起再失去一個已經序齒的兒子的風險,當即擺駕四阿哥院中,入院便見那讓他覺得有些眼熟的小奶母正蹲在地上,對他那嬌養怕生的小兒子言笑晏晏,而那見了他每每被嚇得哭鬨不休,從沒給過他半點兒好臉色的三兒子,正在那小奶母的懷裡拱來拱去,吐出幾個奶聲奶氣的字討要著什麼東西,一副又嬌又乖的模樣。

康熙怒氣稍斂。任誰見到孩童撒嬌賣癡都會有片刻心軟,即使是一國皇帝也不例外。可他還是憤怒於那小奶母竟如此膽大包天,膽敢以汙糟食物誘惑皇子!

果真是沒教過規矩的奴婢不堪重用。那一瞬,康熙已經決心尋個由頭今日便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奶母打發出宮去了。可誰知三阿哥那可憐兮兮的哭態和將自己塞入小奶母懷中躲避的動作讓康熙的發作怎麼也出不了口。

這讓康熙這向來說一不二的一國之君更加惱怒,卻還不能即刻發作,生怕嚇著他本就膽小的幼子,隻能站在原地瞪著小奶母一行,高大的身軀在這略顯擁擠的庭院中破天荒地顯出幾分不知所措來。

而馬佳鏡韻不知所謂,毫無作用的動作讓康熙的怒意重新找到了宣泄的渠道。他包含憤怒目光聚集在了那故作姿態的女子身上。

他此刻怎會還看不明白,今日榮妃和自己的愛子之心都被那明顯有備而來,對著院門兒哭得梨花帶雨的馬佳鏡韻利用了個徹底。

恐怕馬佳鏡韻先是從榮妃那兒打探出了宮外大阿哥患病的消息,便心生不軌,借力打力,將康熙引到西四所,想著再憑借她的容貌儀態,以及對小阿哥的故作照料而嶄露頭角,打動聖心,定能在康熙麵前搏個好感。

若是往常,康熙恐怕不會在意奴婢這些上不得台麵的小心思。也是日前他賞賜了那四阿哥的小奶母之事給了這些下人妄念,想來如馬佳鏡韻之流看了齊東珠那柔媚得有些過分的長相,便誤以為齊東珠是以色惑君,獲得了皇帝的青睞。

而這些膽大包天的奴婢因這樣的猜忌,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企圖利用小阿哥求寵來了!

而這種心思是康熙極為厭惡的。清宮自有規矩,不讓生母撫養親子也大多是為了防止生母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如前朝妃子般霸寵求榮,攜子奪權

而馬佳鏡韻不過是以奴婢身份入紫禁城的包衣,竟敢起了這樣的心思,到底還是西四所規矩不夠,榮妃又對她的親族包容太過,才讓她做出這等惡行來。

見那馬佳鏡韻仍然在觸碰不停躲閃的三阿哥,康熙的臉色愈發難看,而梁九功到底是伺候康熙的老人,此刻見自家主子鳳目寒光,知道這是氣極了,也不知從哪兒發作起,連忙十分有眼色地對旁邊的侍從說道:

“愣著乾什麼?趕緊把人拉開!沒眼色的東西!”

他身旁的太監連忙上前,將馬佳鏡韻拉開。並不是所有奴才都有梁九功那種揣測聖心的本事,馬佳鏡韻又是極為柔美的女子,下手自然不重,而馬佳鏡韻被扯離三阿哥身邊兒,卻對著康熙的方向露出一張滿是委屈的臉龐,眼尾通紅,嘴唇輕顫,眼裡含著一層薄淚,被冬日的寒風吹出了幾分脆弱的晶瑩。

那模樣,仿佛是年僅兩歲,又胖又慫的三阿哥不給麵子,為難了她似的。

康熙深吸一口氣,才勉強壓下胸中翻騰的怒火。他並非焦躁易怒,殘暴凶惡之人。皇考駕崩突然,康熙年僅八歲便登基為帝,外有三番叛亂,內有權臣當政。為了除鼇拜,平三藩,康熙臥薪嘗膽多年,唯有將年少氣盛全部斂去,才能獲得一線生機,才能保住愛新覺羅的江山。

可他麵臨如此漏洞百出的算計,明目張膽的勾引,還是胸中翻騰,殺意湧現,隻因馬佳鏡韻如論如何算計,也不該利用年紀幼小,尚不知事的三阿哥,用他的安危做挾持他皇父和妃母的籌碼。

“逐出宮去。”

他沉默兩息,抿緊雙唇,才勉強壓下火氣。他沒有下令誅殺馬佳鏡韻,全是看在榮妃侍奉太皇太後和他多年的份兒上。

莫說是那還在故作委屈,意圖引誘的馬佳鏡韻神色微滯,滿麵不可置信,就是那些奴才也有些摸不著頭腦,猶猶豫豫地上前,是該拉開身段柔媚的馬佳鏡韻,還是該處置那攜轄著三阿哥,默不作聲,頭也不抬,看起來就沒有規矩毫不恭敬的齊東珠。

當然,就是齊東珠自個兒此刻也是心下惴惴的。她摟著三阿哥毛絨絨,暖烘烘,還在打哭嗝的小身子,又輕又快地抬了一下眼簾,覷了一眼康熙帝的臉色,立刻被他臉上彰顯的怒意和殺意嚇得打了一個激靈,將軟乎乎的邊牧阿哥抱得更緊了些,幾乎想逃避得將臉埋進邊牧阿哥看起來十分厚實的背毛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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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係統,我命休矣。"

她蔫蔫地對係統說道,誰知那係統比她還急,連聲催促她趕緊磕頭求饒,把三阿哥給皇帝看清楚,讓皇帝知道她的冤枉。這三阿哥根本就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啊!

被腦中係統喋喋不休的求饒指導吵得頭昏眼花,齊東珠身形晃了晃,還沒來的及開口說話兒,便聽到梁九功又急又氣地對那兩個呆愣的奴才喝道:

"作死的奴才,趕緊把這謊報事實,勾引聖駕馬佳氏趕出宮去!不長眼的東西,明兒個可甭跟著我了,叫你們來給萬歲爺添堵來的?"

那兩個奴才恍然大悟,連忙去扯馬佳鏡韻,企圖將功補過,讓她速速消失在皇帝眼前兒。那馬佳鏡韻倒是沒料到皇帝不因齊東珠以食物逗引皇子而雷霆震怒,反而先發落了她,當即神色大變,顫聲問道:

“皇上?皇上明鑒!奴婢不過是關心三阿哥,奴婢又何錯之有啊?奴婢一片忠心啊皇上,是那個納蘭氏不顧皇子安危,用那粗鄙吃食引誘皇子,更是諂媚討好無所不用其極,讓小皇子對我等心生嫌隙啊皇上……"

她哭得梨花帶雨,聲音顫顫,話語卻十分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梁九功悄悄覷著康熙的臉色,見他眼尾殺意儘顯,連忙踹了他身前動作拖遝,唯唯諾諾的奴才一腳。

"蠢貨,還不趕緊把人弄走!"

那馬佳鏡韻還在顫聲喊冤,此刻倒是有幾分真心實意的恐懼了。她沒想到在這天花肆虐的緊要關頭,皇帝竟然不立刻處置這讓三阿哥吃不明物的納蘭東珠!難不成真叫她們猜著了,皇上真的被納蘭東珠這張狐媚惑人的臉給蠱惑了?

可若是如此,她馬佳鏡韻又差在哪裡?她對小主子一片關懷,資容樣貌,人才品行,絲毫不比那馬佳鏡韻差半分!憑什麼她就入不了貴人的眼?

她又恨又懼,也不肯放棄,硬生生被兩個急於將功補過的太監拖到了院門口兒,釵發都散亂了,口中還說著:

"奴婢求見榮妃娘娘,奴婢有愧於榮妃娘娘所托啊!"

而她此刻搬出榮妃,更是讓康熙的怒意火上澆油。他當初允了榮妃讓娘家人入宮照料小阿哥,本是出於對榮妃的格外開恩和對幼子的一片憐惜,可誰知榮妃竟找了這麼個賊子野心的人入官來!瞧三阿哥那表現,便知三阿哥對這個所謂的姨母沒有半分好感,平日

裡也沒受過這娘家姨母的善意關懷。

馬佳鏡韻確實極為機敏,此刻察覺自己惹了皇上不愉,立刻搬出榮妃來轉圜。她心知自己入宮全是看在榮妃的份兒上,企圖用榮妃在康熙心中的地位喚起康熙的憐憫。

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康熙此刻的沉默已然是對榮妃臉麵最大的保全了。直到被拖出院門兒,馬佳鏡韻也沒得到皇帝的一句寬恕的話兒。

齊東珠此刻還有些懵。她在馬佳鏡與皇上一同現身的那一刻,便知道馬佳鏡韻定是用了什麼法子,將皇帝請來了這西四所。也怪她草率,她之前還敢沉溺在邊牧慫崽毛絨絨的溫暖中樂不思蜀,不過是因為她並不覺得馬佳鏡韻有這麼大的能耐,勞動一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