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求子(1 / 2)

自大阿哥患病的消息傳入宮來,延禧宮中上下一連幾日落針可聞。奴婢便是行走灑掃都縮肩塌背,如履薄冰,噤若寒蟬,生怕發出一點兒聲音,引來主子的發落。

普通奴婢們謹小慎微些,隻要在這種時候不當出頭鳥,便也不會有什麼差池,可有些人卻是躲不過的。衛雙姐連續幾日侍奉在延禧宮主殿,片刻都不曾離開。

延禧官主殿之中,鬆木的熏香氣息淡雅柔和,緩慢地侵染著床榻之上厚實的錦被,鬆弛著殿中之人的神誌。

衛雙姐跪靠在惠妃榻前,輕輕為斜倚在貴妃榻上惠妃捏著腿。她動作很輕,生怕重了便會讓惠妃回過神兒來,沉浸在親子生死未卜的焦躁和隱痛之中。

可惠妃破天荒地沒出言敲打她,隻無聲地靠在榻上,眼神清冷地望向煙霧嫋嫋的香爐,麵兒上毫無悲戚之意,隻有一片空洞冷淡。

不知過了多久,因為憂慮和膽怯,連熬了幾日的衛雙姐有些撐不住眼皮,手上的動作越來越慢,直到緩緩地停滯了下來,她那張被殿內香爐熏得有些泛紅的臉蛋靠在了惠妃的膝頭,鴉羽般的睫毛落了下來,在她瓷白的眼下落下厚重的陰影。

腿上驟然壓了一個人,惠妃收回了望向香爐的視線,垂眸看著衛雙姐靠在她腿上昏睡的側臉。

那張瑩白的臉兒貼著惠妃身上煙青色的錦緞,被襯得膚白類雪,眼睫如墨,瓊鼻如峰,唇若渥丹。她美極了,眼尾又自帶一抹迤邐的暈紅,平白為她這張近乎純潔無垢的麵容增添幾分消散不去的生機。

惠妃至今還記得,衛雙姐剛入宮時,和烏雅氏等同批秀女走得很近,仰著一張過分清麗的麵孔,對誰都笑得全無陰霾。

她年紀很小,看不明白宮中暗湧的各種視線,也看不懂她那些故作親熱的姐姐妹妹們眼裡幾乎破繭而出的妒忌。

惠妃那時還隻是個嬪,她的長子剛剛故去,幼子又被抱出宮去,放在大臣家養著。她頭一天還對著皺著一張小臉兒的幼子無聲道彆,眼看著那又小又輕的繈褓當著她的麵兒被遞給宮外來的嬤嬤,而她也隻是向皇帝俯身謝恩。

她看著站在梅園中笑容恬淡的衛雙姐,在那些秀女看到她,想要來請安時便覺得沒趣兒極了,轉身離去。

她不覺得自己的幼子能活,就像她曾經沒有活下來的長子一樣,就像其他嬪妃生的那

些相繼死亡的孩子一樣。她覺得她的幼子也會死,但她也隻這麼看著,什麼都沒做。

這個死了,或許還有下一個,或許沒有。孩子被抱走時,惠妃冷淡地想。誰人都道皇家子嗣艱難,道皇帝治國不易,大清根基不穩。宮外那些繳不滅的叛黨,蠢蠢欲動的前朝餘孽還在傳著謠言,說是大清殺孽太重,是被屠城的百姓冤魂纏上了皇宮,是愛新覺羅家遭了報應。

可惠妃隻對此嗤之以鼻。皇家,皇帝,大清,所有人都在談論,都在爭執,都在諷刺,卻沒人在乎這一個個死去的孩子,都是帶著血漿和臍帶,從她們這樣的宮妃肚子裡爬出來的。

爬出來,嚎哭著,再死去。她不知道那些所謂的冤魂到底懲治的是殺孽過重的旗人,還是她們這些後宮裡沒名沒姓的女人。

她的幼子運氣不錯,熬到了皇帝賜名的年歲。皇帝帶著笑意對她說,朕給他起名保清,因為我們的兒子是保住大清國祚的希望。

惠妃心下覺得乏味,費勁從嘴角擠出個淡淡的笑容,對皇帝福身一禮,謝主隆恩。

皇帝興致未消,問她想要些什麼恩典,她眼中劃過前幾日在禦花園梅林之中再次瞥見的小秀女,她長開了些,眉目之間風情旖旎,顧盼生輝。她突然想起她,被她眼尾生氣勃勃的暈紅攝去了魂魄,有些著了魔,對皇帝輕聲說道:

"嬪妾剛剛晉升妃位,宮中空泛得很,實在有些寂寞,請皇上允我去儲秀宮選幾個合眼緣的秀女,侍奉嬪妾吧。"

皇帝的笑容稍斂。惠妃知道皇帝心中如何想她。她連生二子,身體和容貌都大不如前了,如今有了妃位,對於她這種包衣出身的妃子也算做到頭了。皇帝沒有虧待她,可若是她心有不甘,那她所求可就不隻有份位,而是後宮中的實權了。

女人在後宮求權有幾種途徑,一就是求寵,讓這天下共主主動將權柄與真心一道交付,而聖心難測,非常人所能謀也。更何況,若是遇到像康熙這樣洞若觀火,心智堅定的帝王,百般謀算都隻會招來殺禍。

而第二種,便是經營人脈。後宮中女人眾多,她們獨自確實孱弱,隻能靠皇帝分出的吝嗇寵愛過活,可當她們聚集起來,一分人脈變成十分百分,一分寵愛變成十分百分,那便是滴水成涓,刀劍難斷了。

皇帝以為她要走這野心勃勃的第二條路,雖然心有芥蒂,但皇帝還是允準了。她次日便去儲秀官挑了人

,將那懵懵懂懂的衛雙姐接進了延禧宮。

後來,皇帝來延禧宮時見過衛雙姐。那時衛雙姐不過雙十,衣服上並沒有什麼過分華美的紋飾,頭上也不帶珠翠,隻按照惠妃的要求彆了一支將綻未綻的梅花。

她的規矩是惠妃親自調教的,身段動人,對著皇帝盈盈下拜,換來的卻是康熙宣之於口的厭惡。衛雙姐美貌過盛,絕非康熙會輕易染指的類型。康熙年少登基,數不儘的敵人虎視眈眈,哪怕他沒做什麼,都能招致全天下的口誅筆伐,若是寵幸如此資容的女子,那他定成了百姓口中的好色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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