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邊, 楚衣眼睛才微微能看到一些光,她閉上了眼睛再睜開, 眼裡一切才慢慢明亮起來。
之前那個熱心的“太監”卻隱約有些古怪。
楚衣說不上來那種古怪在哪裡……隻是, 好像是有些……熟悉?
遂喊出了那句“站住”, 然而眼裡還是有很多黑漆漆的盲點, 看不清東西,等她模模糊糊的能看清的時候, 她讓“站住”的人早就沒了影子。
楚衣:“……”
那家夥果然有古怪!
楚衣站起來,薄唇緊抿, 臉色微微有些陰鬱。
她輕哼了一聲,隨意的揮了揮袖子。
袖子上精致的蝴蝶翩翩而舞, 竟像是活了起來,楚衣的聲音柔和下來, “蝶魄, 你剛剛看見了什麼?”
下一刻, 少女的衣服亮起了微光,楚衣睜著的黑色瞳仁裡亮起了蝴蝶一樣的白光, 幾乎是一瞬間, 楚衣便借著袖上銀蝶的眼睛,看見了剛才發生的一切。
藏書閣古舊的木窗透進的柔和陽光下, 紮著紅發帶的少年望著她,因為隻是借眼睛, 楚衣聽不到聲音, 但卻能看到對方的眼神——
隻是一瞬間, 楚衣便感覺到自己好像被這個人的眼神,狠狠的踩到了最痛的地方!
這種眼神……才會更讓她覺得憤怒!
“喂……”
少女的聲音染著森冷的寒意,帶著濃濃的憤怒和憎恨,“你是誰啊……”
周圍並沒有人,所以當然沒有人能回答她,但楚衣也隻是自言自語而已。
她看見少年朝她的眼睛揮了揮手,似乎是發現她看不到了,怔仲之餘,眼裡浮現幾分複雜和心疼。
但在這種情況下。
心疼?
或者,同情。
楚衣隻覺得,他是在同情。
可笑。
真可笑啊。
他以為他是誰?他在同情誰?他在憐憫誰?!
“你以為你是誰啊……”
——真是,什麼垃圾,都能來同情她了?
她隻是眼睛瞎了,又不是腦子傻了!
什麼垃圾,也配同情她?!也配憐憫她?!
她楚衣寧願被人踩到泥裡,寧願所有人都指著她的脊梁骨罵她賤人,罵她禍害,也不要這種沒有任何用處的憐憫和同情!
楚衣隻覺得心中一陣邪火,這邪火肆意的燒在心臟之中,逼著她回味她經曆過的所有苦澀與絕望,所有的黑暗與痛苦。
“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同情我?!憑什麼?!”
“轟——”
一聲巨響,脆弱的書架猛地坍塌,底下仆役聞聲而來,卻隻見陽光灑下,漫天書塵頁灰中,自家小姐那雙森寒的純黑眼眸。
“二小姐……”
發作過後,楚衣喘了口氣,眼前又是一黑,她向後踉蹌了兩步,仆役連忙上來想要扶住她,卻猛地被女孩揮開,“滾開!彆碰我!”
誰知動作過大,兜裡的一塊東西被她狠狠的揮了出來,在地上彈了幾下,最後安靜的落在了一頁書上。
楚衣的視線,落在了那塊東西上。她瞳孔微微一縮。
那是一顆糖。
包著糖塊的糖紙被微微震散開,露出了粉紅色的,裹著櫻花花瓣的糖塊,在溫暖的陽光下,它安靜的躺在一頁書上,靜謐的像是入了畫。
楚衣怔怔的望著那顆糖,恍恍惚惚。
似乎在很遙遠遙遠的以前,有個人曾這樣對她說。
——要是覺得活得太苦的話。
——就吃顆糖吧。
可是……那個人呢?
楚衣恍惚了半晌,腳步踉蹌的走到那頁書前,最後竟然“撲通”跪了下來,她顫著手,小心翼翼的去摸那顆糖,然而卻在觸上的一瞬間,又如觸電一般的把手收回來,捂住了眼睛。
那個人呢?!
半晌,淚水慢慢從指縫間溢下,一滴一滴,打濕了書頁。
“哥哥……”
你不要我了啊。
真的,好苦啊。
= =
夏歌溜走之後自然不知道樓上驚變,隻知道剛剛下到二樓樓梯拐角就聽見三樓“轟”的一聲,像是什麼塌了。
底下的弟子一陣騷動,都好奇的往三樓看,有些喜歡看熱鬨的還想要爬三樓去看看狀況。夏歌想到了少女倚靠在書架上,雙目無神的模樣,再看看這些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熱鬨的群眾,最後倏的靈機一動,扯著嗓子嚎起來,“哎哎,我剛剛好像在丹方區看到了地級的丹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上樓看熱鬨的人頓時把視線聚集在了夏歌身上。
“你誰啊?”
“哎——這不是夏無吟嗎?”
“我去,他發現了地級丹方?”
“在哪呢在哪呢!?”
“……”
夏歌:“哎我也不知道啊,跟我過來看看啊——”
有人發現不對了,“等等,丹方區不是在一樓嗎,你怎麼從三樓下來的?”
夏歌:“我這不是之前看見的嘛,當時沒注意,現在一想,哎,怎麼想好像都很像地級丹方的樣子——”
“真的?”
“跟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
有人信,有人不信,有人半信半疑,但總歸是把他們的注意力都從三樓轉移了,夏歌帶著人浩浩蕩蕩去了丹方區,到地方就有人問,“那個地級丹方在哪裡呢?”
夏歌裝模做樣的走到一個書架前,倏而一幅大驚失色的樣子,“咦,那個丹方呢?怎麼不見了?我剛剛還看到呢,不會是被人拿走了吧?”
“啊?”
“你不會是在耍我們吧?”
“……”
夏歌剛準備信口開河胡侃一氣的時候,冷不丁的,一個淡淡的聲音響起。
“地級丹方?”
夏歌背脊微微一僵,跟過來的弟子也在看到夏歌背後的一瞬間,噤若寒蟬。
夏歌僵硬的回頭,便看到了書架最那頭的顧佩玖。
少女一襲紅白楓衣,麵若白玉,她站在書架的儘頭,素白的手中撚著一頁丹方,纖長的睫毛下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無波無瀾,她望著夏歌的眼睛,“你在找地級丹方?”
夏歌臉上虛假的笑容頓時有點僵硬,“呃……這個……我……”
地級丹方是她胡吹的,哪裡有什麼地級丹方,隻是為了轉移彆人對三樓的注意力而已。
顧佩玖走到她身邊,手裡是一張丹方的殘卷,問她,“是這個嗎?”
夏歌:“……”丹方真的是胡吹的啊……哪個肯定都不是啊。
但望著眾人虎視眈眈的眼睛,夏歌不敢看顧佩玖,硬著頭皮道:“啊……是,是的吧。”
眾人雖然不敢說話,卻目光懷疑的看了看顧佩玖手裡的半張丹方,又看了看滿臉漂移的夏歌。
顧佩玖聲音微揚,“嗯?”
夏歌回過神來,馬上信誓旦旦:“對!沒錯!是是是,我看見的就是這個!”
眾人:“……”
顧佩玖頓了頓,輕掃了她一眼,“這個是我之前放在這裡的地級丹方殘卷,沒有什麼用,剛剛想取回來,可能剛剛被你看到了。”
她頓了頓,“你們若想看,我就放在這裡了。”
說罷,便將那殘卷放在了書架上。然而沒有人敢動,顧佩玖看了一眼夏歌,“你跟我過來。”
夏歌:“……哦。”
顧佩玖帶著她上了二樓。
被留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那個被放在書架上的地級殘卷,沉寂幾秒後——
一擁而上!
“我的!!”
“放屁,我先看見的!”
“去你媽的,明明是我先!!”
“……”
底下撕成一片,一樓的看管的弟子趕過來,“哎哎你們乾什麼呢!要打外麵打去,不準在這裡聚眾鬥毆!!”
二樓的光線清晰,顧佩玖把她帶上來,也沒說什麼話,隻是走到書架前,隨意的抽出一本書看。
夏歌跟在她身後,有些忐忑,她瞄了一眼對方手裡的書。
《雕木》。
……這個好像是……?
夏歌扭頭看了看書架的區域,這才發現上麵是【民間技藝】。
前麵的少女翻著書,背脊筆直,氣氛安靜。
夏歌靜不下來,她眨了眨眼睛,沒話找話,“師姐對雕刻有興趣啊。”
顧佩玖翻書的手微微一頓,半晌,她側眼朝身後望過去。
後麵跟著她過來的少年穿著粗布麻衣,抱著一本書,束著紅發帶,頭發微微有些淩亂,眼神明亮。他腰側原來掛著的缺了角的龍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黑發的木偶娃娃。
娃娃黑發黑眼,朱唇白麵,十分精致可愛。
顧佩玖“嗯”了一聲,把書放回去,聲音淡淡,“沒事翻一翻。”
夏歌:“哦……”
顧佩玖又看了一眼她腰間的娃娃,“你的玉呢?”
“啊?玉?”夏歌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鬼龍玉,她抓了抓腦袋,“呃,那是人家的東西,要還回去的。”
見顧佩玖不說話,隻是盯著她腰側的娃娃,夏歌不知道怎麼,就有點不好意思說這是自己雕的,乾脆就裝聾作啞,假裝沒看見對方在看自己的娃娃。
顧佩玖說:“木偶。”
夏歌:“……嗯?”
顧佩玖看她,重複了一遍,“木偶。”
夏歌裝不下去了:“呃,這個木偶啊……這個是人家送的!”
顧佩玖看她的眼睛。
夏歌有些心虛的彆開眼,“哈哈,好看吧。”
顧佩玖若有所思,“你喜歡?”
夏歌:“就……還行吧。”
顧佩玖“哦”了一聲,就要繼續看書,誰知道她一抬眼,像是在夏歌身後看到了什麼,眼睛微微一眯,伸手把夏歌一拉,拉到了背後。
夏歌一個猝不及防被拉走,整個人就這樣被拉到了顧佩玖身後,書架和紅白楓衣的少女將她擋得嚴嚴實實,夏歌“啊”了一聲,卻在聽到一個聲音之後立刻閉上了嘴,把自己縮在顧佩玖身後,揪著她的衣服,把自己縮得更嚴實了一點。
隻聽楚衣陰冷又輕柔的聲音從書架後飄了過去,“剛剛一個紮著紅發帶的人,是誰?”
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的仆役小心翼翼道,“這個……不太清楚呢。”
仆役叫苦不堪,這裡是丹峰藏書閣,來這裡的雖然也有劍峰和獸峰的弟子,但大部分人腦袋上都是丹峰的紅發帶啊。這個概念也太模糊了吧?
楚衣走到顧佩玖所在的那個書架的時候,稍微停了一下,朝顧佩玖的方向看了一眼。
顧佩玖手裡拿著一本剛剛掀開扉頁的書卷,感受到了對方的視線,她微微抬眼,稍稍側身,將身後人擋住,眸子漆黑一片,隱約帶著幾分深寒。
楚衣被這眼神不輕不重的刺了一下,眉頭蹙起,眼神也陰寒起來,最後望著顧佩玖,嘴角牽起一抹森冷的笑,“沒關係,我自己找。”
說罷,甩袖而去。
聽著楚衣的聲音漸漸走遠,夏歌這才鬆了一口氣。
顧佩玖手裡拿著一本書,側眼看她,聲音不鹹不淡,“為何躲她?”
夏歌不知道怎麼解釋,最後隻能裝傻:“就……想躲唄。”
顧佩玖微微低頭,看著夏歌抓著自己腰帶的手。
夏歌循著她的視線,這才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還扯著對方的衣服,還是腰帶,立刻縮回了自己的祿山爪,“啊,那個,不是故意的,我……”
顧佩玖像是沒看見對方揪了她的腰帶,隻是繼續問。
“想躲,剛剛又為什麼要湊上去?”
顯然是看到了剛才夏歌在楚衣看不見的時候,悄悄湊上去的那一幕。
夏歌訕訕:“原來師姐你看到了啊……”
顧佩玖“嗯”了一聲,沒說夏歌一進藏書閣她就看見了。
至於跟著對方上三樓這種事。
顧佩玖想,嗯,她隻是恰好在三樓有本書想看,就順便跟著上去了。
嗯,夏歌給楚衣送糖什麼的,完全是無意間才看到的。
夏歌憋了半晌,無比誠懇的說:“我那時候看她好像需要幫助。”
她可真是樂於助人的丹峰三好弟子啊。
顧佩玖沉默了一下,像是思索。半晌,手裡的書從手中滑下來,“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夏歌一愣。
顧佩玖看她,一本正經,“我也需要幫助。”
夏歌:“……”不,不是的,您……
須臾,夏歌黑著臉彎腰把書撿起來,放到對方手裡,“那您可拿好了。”
顧佩玖一隻手接過了書,“嗯”了一聲,然後朝夏歌伸出了另一隻手。
這手白皙如玉,掌心朝上,她就這麼對著夏歌伸著手,也不說話,就是看著她。
夏歌看她:“???”這,書撿起來了,還乾嘛?
見她一動不動,顧佩玖微微側頭,纖長的睫毛微動,漆黑的眼睛映著夏歌茫然的臉。
半晌,她慢慢收回了手,不知道為什麼,夏歌一下就覺得對方好像不太高興。
這,這怎麼又不高興了喂?
顧佩玖拿著書,轉身離開,紅白楓衣的少女背影矜傲,夏歌卻莫名的看出了一股有點不甘心的味道。
等等……
想到了楚衣,夏歌好像有點明白了什麼,又有點不太確定。
“誒!師姐!等,等等……”
顧佩玖沒回頭,腳步卻悄悄放慢了,夏歌三步並作兩步上去,扯住了她的袖角。
顧佩玖看著她的手,走出了書架的範圍,人有些多了,夏歌不敢放肆,訕訕笑了兩聲,把扯著對方袖子的手放開,她抬起頭,對著顧佩玖笑,“那個,剛剛,謝謝您啦。”
顧佩玖看著她的眼睛,瞳仁裡映著她的眸光,夏歌想了想,厚臉皮道,“師姐,把手伸出來唄。”
顧佩玖垂眸,看了她半晌,聽話的伸出了手。
夏歌嘿嘿一笑,把手裡的糖放到了她的手心。
白皙如玉的掌心,放著一顆裹著透明糖紙的,粉色的糖。
“借花獻佛咯,我沒吃過,不知道好不好吃。”夏歌不知道自己猜沒猜對,她扭著頭,瞅著外麵的窗戶,厚臉皮第一次也有了點不好意思,“那什麼,我樂於助人的時候,沒有送糖的習慣的……”
夏歌頓了頓,“不過……算了。”
如果黑市的鬥篷人是這個人的話。
……一塊糖而已,不算什麼。
“嗯。”
手心的糖依稀還有著對方指尖的餘溫,顧佩玖將糖攥緊,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木偶,雕得很好看。”
夏歌一瞬間有種被踩到尾巴的炸毛感:“啊,這個,這個是人家送的!”
顧佩玖“嗯”了一聲:“我知道。”
夏歌頓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錯覺:“……”
見夏歌一臉鬱卒,顧佩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唇角忍不住牽起了三分笑意,“回去吧。”
= =
半月後。
陽光正好。
“煉丹,講究一個天時地利……”
台上,山羊胡子的夫子摸著胡子,搖頭晃腦。
底下穿著丹楓素衣的丹峰弟子正襟危坐,眼前的小桌上都擺著個小香爐,桌上放著一本丹書,還有自己準備的宣紙筆記什麼的,一個個聽得十分入神的樣子,一個小堂裡,一副濃濃的治學之氣。
夏歌坐在最後麵,一身丹楓素衣穿的乾淨利索,書高高的立起來,她埋著頭,手中的炭筆在紙上龍飛鳳舞,書底下壓著一張張線條淩亂的草稿紙。
夫子瞅著最後一位一看就是在濫竽充數的弟子,眯起了眼睛。
“夏無吟。”
“啊……到!”
夏無吟“蹭”的站起來,書利索塌下來,把底下的稿紙藏在紅皮書下,一臉正色,“夫子有何見教?”
夫子摸著山羊胡,眯著眼睛,“你站起來說一下,這回血丹的丹方,都有哪幾味藥材?”
夏歌:“……”
不對您剛剛沒講這些啊,您剛剛不是在說丹爐應該怎麼擺麼?
見夏歌答不出來,夫子臉色瞬間陰鬱了下來,他卷著書走到她身邊,唾沫橫飛,“夏無吟,你要記得,你跟其他弟子不一樣,其他人會一分,你就得會十分!”
“你是特招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