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
夫子正準備趁此機會大開大合的教訓一下這個上課溜號不認真聽課的臭小子的時候,忽而聽夏歌一本正經道,“回血丹有三味主藥材,分彆是煉血草,凝血砂,還有一味白骨花。”
夫子:“……”
夏歌一臉誠懇,“您還要問輔料嗎?輔料我也知道的,要琉璃沙,凝……”
夫子:“……”
“行了行了,坐下吧。”夫子最後瞪她一眼,“彆再做什麼亂七八糟的小動作!”
夏歌規規矩矩的坐好,乖乖點頭,“是是。”
夫子教訓完了這個,目光一橫,“好了,那霍白你起來說一下,貪歡醉的煉法?”
——貪歡醉?!
夏歌翻書的手頓時一個沒拿穩,手裡厚厚的丹書“嘭”砸到了桌子上的香爐,小香爐“咣當”一下翻到了課桌外,書也掉到了桌子下麵,她藏在書底下的一堆亂七八糟的圖紙頓時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被夫子的目光掃的清清楚楚。
夏歌:“……”
霍白站起來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到了山羊胡子暴躁的聲音,“夏無吟,滾出去給我罰站!”
夏歌:“那個,夫子……我可以解釋……”
山羊胡子冷笑,“解釋什麼?解釋你在丹方課補陣法課的圖?還是解釋你在陣法課上偷看野史沒寫完留堂作業留在丹方課寫?”
夏歌:“……”
夏歌:“……那個,先生,我也想知道貪歡醉是怎麼煉的。”
山羊胡子不看她,哼了一聲,“說吧霍白,貪歡醉的煉法?”
霍白:“……”
霍白沉思了一會兒,忽地一抬頭,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一樣,看上去自信滿滿。
“狂人笑,醉玲瓏,還有……”霍白一個一個的念出來,聽上去很是胸有成竹。不知道為何,夏歌卻瞅著山羊胡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霍白逼逼叨叨了一大堆,越說到最後越覺得自信,“最後還有一味,思女草!”
山羊胡子卷著書的手青筋畢露。
夏歌隱約覺得不妙,下意識的往後撤了撤,霍白還沒有覺得不對,隱約高興,“夫子,我答得對不對?”
山羊胡子像是忍耐到了極致:“你也給我滾出去罰站!!”
霍白:“???”
見霍白一臉茫然,山羊胡子冷笑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麼我讓你滾出去?行,我問你的是什麼?”
霍白:“……貪歡醉啊。”
山羊胡子:“你答的是什麼?”
霍白不明所以:“貪歡醉啊。”
山羊胡子咆哮:“滾出去!都給我滾出去!你答得是貪歡癮!!小小年紀竟然如此心術不正,誰問你春毒的製作方法了?!真是……真是豈有此理!”
夏歌:“……”
霍白:“……”日。
眾人:“???”
堂外,秋老虎烈烈,夏歌腦袋頂著水壺,老老實實的站在外麵曬太陽,旁邊霍白也頂著水壺,跟她一起。
一個丹峰光輝燦爛的特招生,一個丹峰光輝燦爛的第一名,結果現在都在這裡,接受著秋老虎光輝燦爛的照耀。
一個是鬼鬼祟祟的傀儡師,一個是心術不正的魔教奸細,哎,果然光輝燦爛之後,必然有著點什麼不堪入目的黑暗啊。
夏歌頂著水壺神遊。
“喂。”
夏歌正神遊著,忽然聽到一邊悶悶地聲音,“你的娃娃是你自己做的?”
夏歌下意識的低頭去看自己的娃娃,腦袋上的壺頓時就要摔下來,她一歪身子,鬼影迷蹤本能一般穩住了身體,調整了腦袋上的水壺,一滴水都沒灑下來。
這保命的逃跑技能用習慣了之後,就會成為身體本能一樣的東西。
“……呃,算是吧。”
夏歌側眼看身邊的霍白,少年一身丹楓素衣,臉色沒有做白刃時候那麼蒼白,臉頰還帶著一絲紅潤,看上去也沒有那麼瘋狂,整個人很內斂,像一個沉默的人。
真是影帝啊。
夏歌想,除了把貪歡醉聽成貪歡癮,還把貪歡癮的做法說出來的騷操作是智障了點,但,嗯,她一開始不也聽錯了嘛。
霍白聞言“哦”了一聲,便沒再說話了。
夏歌就想,不能這麼僵住啊,得找點話題啊。
可是問什麼呢?
問:你什麼時候去偷鑰匙?
或者問:你兄長是劍峰的誰誰誰啊,方便說一下嗎?
還是問:你有去魔教的路線不,稍微透露一下?
三個問題無論哪一個都宛若智障。
三思之下,夏歌決定閉嘴,多說多錯。
這邊霍白卻遲疑了一會兒,“其實……”
夏歌:“嗯?”
霍白很困惑:“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夏歌心中驟然一緊,回過神來的時候頓時恨不得寫十萬血書。
……大哥啊,你豈止是在“哪裡”見過她啊。
她是去哪裡都能見到你啊喂,除了那次意外去菱溪老祖的墓裡沒見過你,細數下來,出去喝個酒遇見你,考個試遇見你,去黑市賣個丹藥還被你地毯式搜查追殺,回來之後領個衣服還是能看見你,到最後上課罰站還是在一起。
真他媽人生何處不相逢。
夏歌默默咽了一口老血,臉上保持著虛偽的笑容,“……哈,錯覺吧,我也覺得你眼熟來著。”
幸虧攝魂奪魄升級之後有了模糊記憶的功能,當時的白刃,現在的霍白都不記得她了,不然現在什麼情況還不好說。
“嗯……可能吧。”
霍白便沒再說話。
夏歌卻覺得,他還是懷疑了點什麼。
“霍白,進來。”
裡麵夫子似乎是氣消了,覺得比起夏歌這個上他丹方課畫陣法圖的逆子,還是另一個張口就說出春毒每一味配料的霍白更像個可塑之材,招招手讓他進去了,無視了夏歌。
堂門“啪”地一聲被關緊了。
夏歌:“……”
好吧,雖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您也不能偏心的這麼明顯吧喂。
夏歌鬱鬱地托著頭頂的水壺低頭看自己腰間的娃娃。
黑發黑眼的娃娃朱唇白麵,唇角隱約勾著淺笑。
看著就讓人心情好起來了。
係統開口了:“你就打算這麼放任他?”
夏歌:“……什麼叫我放任他……我哪有能耐放任他啊。”
係統:“他是奸細,你知道他是奸細。”
夏歌:“哦,是啊。”
係統:“……你不準備做點什麼?”
夏歌:“當然了……那麼好的機會。”
係統:“你打算怎麼做?”
夏歌:“你給我發二十個姨媽巾我就告訴你。”
係統:“哦,那你閉嘴吧。”
頭上太陽更烈了,夏歌瞧了瞧不遠處的一棵梧桐樹,決定悄悄朝那底下靠一靠。
雖然好像沒啥意義了,但果然還是不想曬黑……
誰知道還沒挪一步,冷不丁的一個什麼東西直愣愣的砸過來,夏歌側身一避,翻手接住了。
手裡的東西涼絲絲的,泛著寒氣和濕氣,夏歌一看,手心裡居然是一顆冰鎮過的紫玉大葡萄。
“嘖,看你都要變成葡萄乾了,給你補補水。”
聲音是從樹上傳過來的,夏歌一手拿著葡萄,一手扶著頭頂的水壺,抬頭看過去,便看見了一條耷拉下來的腿。
這腿套著一隻馬靴,將寬鬆的白褲束在靴子裡,勾勒出修長的小腿,腿的主人隨意的踢了踢腳,聲音懶懶的,“怎麼,這點光都受不住,想偷懶?”
夏歌:“……”
夏歌嘴角抽了抽,“你……”
“想偷懶也行啊。”
楚瑤聲音懶洋洋的,她收回腿,坐在樹杈上,提著一串葡萄,“我帶你下山玩,去不去?”
夏歌義正言辭:“不去,我好學生。”
楚瑤隱約不屑,“丹峰的好學生?有什麼意思嗎?”
夏歌決定不繼續這個話題了,“你來丹峰乾嘛?”
楚瑤理所當然:“挖角。”
夏歌:“……?”
楚瑤惡意地笑起來,唇角露出了雪亮的虎牙:“隻要你考試門門不及格,不久後就能變成我們劍峰的特招生了。”
夏歌:“……”
喂喂,就算是挖角,這種惡意滿滿的話麻煩不要當著當事人的麵說出來啊,你以為你這樣說的話她就會心動嗎?真的是太可笑了!誰會想讓自己門門不及格啊智障。
楚瑤:“你想玩什麼都隨便你,喝酒也行,我請客。”
夏歌把手裡冰涼涼的葡萄嫻熟的剝了皮咬住,嗚嗚咽咽:“其實有家酒樓我早就想去了!”
係統:“……”你他媽怕是個假的。
“不過你要和先生說一聲。”夏歌義正言辭,強調:“你要說,是你要把我帶走的,不是我自願的!跟我無關,我是無辜的。”
係統涼涼的嘲笑:“好一朵白蓮花啊。”
夏歌:“你閉嘴。”
楚瑤眯了眯眼,瞧著底下的少年一副“你要把我帶走就得負全責”的表情,“切”了一聲,“行啊。”
說完,便利落的從梧桐樹上一躍而下,藍色的衣角在空中劃過輕盈的弧度,輕飄飄的落在夏歌身側,手裡的一串葡萄一個沒落下,她把手裡的葡萄遞給夏歌,然後單手抱走了夏歌腦袋上的水壺,衣角翻飛,直接朝著堂上走了過去。
頭頂一輕,夏歌“哎”了一聲,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她背著把劍。
……劍峰弟子,果然時時刻刻都背著劍啊。
不過怎麼看都有點砸場子的味道在裡麵……?
楚瑤走到門前,堂門緊閉,想了想,抬腳。
“哎——”
她回頭看了一眼夏歌。
丹峰的丹楓素衣穿在少年身上,很是合身精神,柔軟的黑發被紅發帶紮起來,腰間掛著一個不倫不類的木偶娃娃,一雙黑眼睛巴巴的看著她,然後做出了一個……敲門的姿勢?
她小心翼翼的開口。
“那個,敲。”
楚瑤:“……”
“加入材料的時候應該……”
楚瑤哼了一聲,放下腳,沒敲也沒踹,直接推門而入。
山羊胡子卡殼了,眯起了眼睛看這個不速之客,他認識劍峰的衣服,“嗯?”
“哎老頭。”楚瑤抱著肩膀,下巴朝外麵撇了撇,“我問你借個人。”
山羊胡子臉色有些不好看,“你劍峰的人,來我丹峰撒什麼野?”
“撒野?”楚瑤微微勾起唇角,眼裡戾氣散開,她下巴朝外抬了抬,“我是撒野了,可是人來丹峰求學,也沒見你打算教人什麼東西啊。”
山羊胡子頓時明白了這是誰搬來的救兵,頓時哼了一聲,“學生犯錯,就該挨罰!”
楚瑤嘖嘖兩聲,瞧了一眼一邊坐著的霍白,眼睛眯起來,“學生犯錯是得罰,但得看怎麼個罰法,人都講求一個賞罰分明,雖然說人心都是偏著長的,但作為夫子,您也不能太過偏心啊。”
她隨意的拋了拋手裡盛滿水的水壺,淺褐色的眸子眯起來,“得,廢話不多說,我就是撒野好了。”
她翻手將水壺摔在地上,“啪”得一聲脆響,水液四濺,笑得猖狂,“人,我就帶走了!”
一眾弟子聽得一愣一愣的,夫子的臉都氣白了,顫著手,“你”,“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來一句話,楚瑤哼了一聲,“啪”得把堂門關上,然後朝門外還站在大太陽底下的夏歌拍了拍手,“行了,走吧。”
縱觀全場的夏歌:“……”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夏歌絕望。
你他媽還不如不說呢……
“怎麼跟個木頭似的?”楚瑤側頭看她,“不想去喝酒了?”
夏歌目光空空的望著頭頂一字南飛的大雁,拎著葡萄,聲音飄飄,“啊,忽然想烤大雁,紅燒的那種……”
行了,經此一役,她怕又是要在丹峰一炮而紅了。
藍瘦啊。
“大雁?”
楚瑤眯起眼睛抬頭看,思索了一下,一敲手,“大雁沒有,丹頂鶴行不行?”
夏歌:“???”
楚瑤:“劍峰上麵有很多那樣的,頭頂紅的那種,你見過嗎?”
“沒見過也沒關係。”她頓了頓,“你要是想吃我給你抓幾隻。”
夏歌:“……”
誰他媽敢吃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啊!!會長寄生蟲的吧?!
夏歌:“……不了,我開玩笑的,我們還是去喝酒吧。”
楚瑤:“隨你開心啊。”
距離菱溪峰東麵四十裡開外有一座小城。
名喚冬青。
冬青城裡的樹都是冬天長青的樹木,鬱鬱蔥蔥,城裡的百姓也算是安居樂業,很興盛了。
而夏歌想去的酒樓,名喚冬青酒樓。
下山隨意,兩個人都沒換衣服,店家小二一見兩人穿著菱溪峰的校服,頓時更加殷勤了,“兩位想要點點什麼?”
“要你們店裡的竹葉青!”夏歌早就想好了,“其他小菜就隨意了,多上一點酒,謝謝。”
兩人找了樓上靠窗的位置坐下,夏歌手裡的葡萄早在一路上揪著吃完了,舌頭現在還是甜滋滋的,有吃的心情自然好,她彎起眼睛,官話說得也更虛偽了,“楚大人那麼忙,怎麼有空突然來找我?”
楚瑤單手托腮,輕嗤了一聲,“我高興。”
……這話沒法接。
夏歌看窗外:“……哦。”
楚瑤瞥她一眼,少年兩手托著下巴看窗戶下麵人來人往,他側著臉,纖長的睫毛下是漆黑的貓眼,唇色嫣紅,黑色的長發被紅色發帶束起來,露出了小巧的耳朵。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楚瑤總覺得這個人比上次看到的時候,輪廓要柔和了一些。
楚瑤忍不住嘲笑,“夏無吟,你怎麼越長越娘娘腔了。”
……您可真是有話直說啊。
這話她還是沒法接。
夏歌嘴角抽了抽,“哈哈,是麼。”
楚瑤嘖了一聲,也不想討論這個話題:“怎麼長隨便你,我就是想問問你,來不來劍峰?”
夏歌:“……”還真是來挖牆角的啊。
夏歌搖頭,誠懇的說,“劍峰太累了,我吃不了苦的。”
“累?你居然嫌累?”
楚瑤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她,似乎是怎麼想也沒想到對方拒絕她的原因會是這個,隨後一臉嫌棄:“你怎麼又矮又廢。”
夏歌:“……”這嘴怎麼比小傀都毒。
……算了。
竹葉青上來了,又上了一些菜,夏歌一見酒,眼睛微微一亮,給楚瑤滿上,“早就聽說他家的竹葉青好喝了,你嘗嘗呀。”
楚瑤蹙著眉頭讓夏歌把酒滿上,喝著酒,兩人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起來了。
“你有什麼很討厭的事情嗎?”
酒過三巡,楚瑤有些微醺,她淺褐色的眼睛眯起來,望著酒樓外的斜陽,吹著微風,感覺又清醒了不少。
很舒服。
夏歌沒醉,托著下巴也看外麵,撚著花生豆,微風拂麵,也覺得舒服至極。聽到對方的問題,她想都沒想,“當然有了,討厭吃不飽,討厭沒錢,討厭窮。”
楚瑤又灌了自己一口酒,淺褐色的眼睛泛著醉意:“……就這樣?”
夏歌“嗯”了一聲,“就這樣吧,還能討厭什麼。”
或者說,除了這些,其他的,沒資本去討厭。
楚瑤“哦”了一聲,“那我可真羨慕你。”
夏歌奇怪之餘有覺得有點好笑,“窮有什麼好羨慕的。”
楚瑤搖搖頭,“有錢就不會吃不飽,沒錢也可以去賺,一時窮困不代表永遠窮困,你討厭的東西都能改變。”
她頓了頓,看著夏歌,聲音輕沙啞,“而且,你也有能力去改變。”
夏歌看著窗戶外麵,沒說話。
“你討厭的,可以去改變,而且有能力去改變。”楚瑤道,“可是我討厭的,卻是我沒辦法改變的。”
夏歌微微一怔,回過頭來,去看她的眼睛。
少女淺褐色的眼睛映著窗外斜陽,又溫暖又奇異。
夏歌在現代見慣了美瞳,又是穿到書中,自己也有能變成紫瞳的技能,一時間沒覺得她這眼睛有什麼不對,現在才恍然發覺,周圍人的眼睛,都是那種非常純正的黑色。
楚瑤喃喃,她伸手,慢慢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指骨青白,聲音嘶啞,“我不可能改變我的身份,也不可能把我的眼睛挖下來。”
“這就是……我最羨慕你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