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
僅僅隻有一瞬間,這片平地,就變成了可怖的修羅場。
這一切都彰顯著——被顧佩玖殺死的那隻惡鬼並不是結束。
僅僅是開始。
抱著撿漏想法來惡靈山的人浩浩蕩蕩,即使經過了那波殘忍的獸潮,剩下的人也是多的一眼望不到頭的,可怕的修羅場,血肉橫飛,接近隊伍的惡鬼基本上都被顧佩玖解決,葉澤等劍峰弟子在旁邊幫忙。
葉澤身為嶄露頭角的新一代備選大弟子,實力也算的上劍峰數一數二,但是,比起顧佩玖,卻總是差了一點。
顧佩玖專心的解決著附近速度奇快無比的惡鬼,天誅綾在她手中淩厲如刀若刃,速度如電若雷,像是一道堅韌的屏障,偶爾放出幾隻和帶來弟子實力相差無幾的惡鬼進去讓他們練手,一有異常立即擊殺。
可謂遊刃有餘。
“哧——”
天誅綾穿透了一隻惡鬼的頭顱,手腕上的綠發帶隨著她的動作微微飄起,一絲熟悉的感覺湧入心中。
那若有若無的……氣息。
相思?!
顧佩玖的動作微微一頓,立時從她側方衝出一隻頭麵猙獰,滿臉鮮血的牛鬼,趁著她愣神的功夫,張牙舞爪的朝著顧佩玖撕了過來!
“鏘!”
問情帶著神秘紋路的刀刃一下擋住了進攻,葉澤道,“師姐!”
顧佩玖收回思緒,然而心卻一下亂了起來。
是……相思的氣息,絕對沒有錯,是相思……
少女燦爛的笑靨浮現在腦海。
不,不對,沒有理由,她沒有理由來這裡——
周圍到處是廝殺的惡鬼,顧佩玖甩下天誅綾,淩空而起!
有惡鬼也衝上藍天,被她毫不留情的打了下去。
隻是一眼。
一眼,顧佩玖便在黑壓壓的一眾人中,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影子。
那人有著一雙熟悉的貓兒眼睛,披著黑色的鬥篷,背著鐮刀,黑發垂下,豔紅的發帶相思將柔軟的發尾綁起來,散發著熟悉的氣息。
她臉色蒼白,似乎很恐慌。而這種一看就很弱的人是惡鬼下手最好的對象,過不其然,一隻麵相凶殘,缺了一條腿的惡鬼張牙舞爪的朝她撲了過去!
雖然看上去害怕,但她應對的不慢,素手抽鐮而出,漆黑的鐮刀在空氣中劃過冰冷的黑色弧度,然後在碰到惡鬼的一瞬間——
缺了一條腿的惡鬼消失了,鐮刀一下揮了個空。
再出現時,那惡鬼已經死死的卡住了少女細瘦的脖頸。
女孩的臉憋得通紅,手中的鐮刀無力的摔在了地上,她死死揪著實體化惡鬼勒著她脖頸的胳膊,然而,一個修練不久的丹修,哪怕她是個天生神力的傀儡師,也不可能和一隻修煉了幾百年,修煉到實體化的惡鬼抗衡的!
在少女被勒住脖子的一刹那,所有的違和與疑惑,所有的懷疑與不安,在這一刻統統消失殆儘,無論真假,顧佩玖的眼睛裡,隻有那個快要窒息的人。
她承受不起任何一絲的可能。
她可以接受被這個人的拒絕,也可以接受這個人所有可能會有她顧佩玖或者沒她顧佩玖的未來。
但是,唯一一點,她,接受不了。
那就是,死亡。
她接受不了的。
在惡鬼勒住她脖頸的那一秒。
顧佩玖的大腦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怎麼去思考,她隻知道,自己心疼得都快死了。
被自己嗬護在掌心的孩子。
小心翼翼的,護著長大,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如今被惡鬼勒著脖子,生死不知。
——還在猶豫什麼?
真假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顧佩玖,承受不了一絲一毫,失去那個人的可能。
不可饒恕。
……不可饒恕!
底下的路且不知道自家師姐竄天上乾嘛去了,但他知道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在這一群速度奇怪的變態惡鬼中是多麼的孱弱,她哆哆嗦嗦的扯著葉澤的袖子躲在他身後,“誒誒師姐上去乾嘛了……我說你小心點啊大兄弟,你們劍峰整天打打殺殺的,那麼厲害,我的生命安全就就都交給你了啊……”
拿著問情一劍劈開惡鬼腦殼的葉澤:“……”
路且朝著顧佩玖飛走的那個方向看,“誒,那個人怎麼有點眼熟啊?有點像……掌令?”
葉澤一愣,手中長劍一頓,抬眼朝著顧佩玖的方向望過去,在看到“夏無吟”的一瞬間,瞳孔微微一縮!
“哧——”
即使心中感覺部隊,葉澤還是一劍劈開了一隻衝過來的惡鬼,無比冷靜道,“我們去幫忙。”
路且:“啊?幫忙?幫啥忙……欸誒你彆走啊我害怕喂!”
兩個人一邊殺鬼,一邊朝著那個方向艱辛的走了過去。
紅綢勒住那隻斷腿惡鬼脖頸的時候,顧佩玖想,她疼不疼?
她快瘋了。
血色天誅綾收緊,下一刻,寬厚的紅綢一瞬間爆開,解體,化成細細的紅絲,那紅絲小心的避開少女,然後瞬間將惡鬼整個包裹!
細細的紅絲宛若這個世界上最鋒利的刀刃,卻不急著撕碎,隻是慢慢勒入軀體,一點一點的切割著肉體——明明有著可以直接撕裂的鋒利,卻偏偏細嚼慢咽,,直到化成一片一塊的碎肉。
哪怕是靈魂,也可以讓其嘗到碎屍萬斷的痛苦。
碎屍萬斷!
顧佩玖覺得自己瘋了。
不,她已經瘋了。
她從來都不會用這一招。
太惡毒,太狠,也太痛,哪怕對於妖魔傀儡,她都是儘量讓其死的安詳。
可是這一瞬間,她失去了理智。
惡鬼在被天誅綾裹住的時候就痛的鬆開了對於少女的禁錮,嗷嗷直叫,瘋狂的掙紮跳腳,然而越掙紮,那紅絲就勒得越深,越來越深。
無情又冷酷。
而少女在摔在地上之前,就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
緊緊的,溫暖的,仿佛在擁抱著失而複得的珍寶,她能聽到這個人心臟跳動的聲音,砰砰作響,又緊張,又瘋狂。
“沒事了……”人沒有事,顧佩玖慌張的心一下就穩了下來,但剛才那種心有餘悸,此生難忘。
她第一次那麼清晰的意識到。
這世上的彆離,除了婉拒,還有生死。
這就是愛啊。
少女低著眼睛,貓眼裡一片冰冷嘲諷,聲音卻無比柔軟,她揪著她的衣角,細聲細氣,隱約帶著驚慌和羞怯,“師姐……我怕。”
“對不起……我……我來找你了。”她小心翼翼的,“我有話很想對你說,可是你老是不回來。”
顧佩玖沒說話。
少女左手攬住了她的脖頸,右手被寬袖掩住,她低著頭,在顧佩玖耳邊柔聲說,“師姐,我……”
少女低頭的時候,黑發發尾的相思隨風飄動。
氣息是一樣的氣息。
但是。
不是相思!
顧佩玖瞳孔驟然一縮,隨後向後猛地一退!
與此同時,少女的聲音森冷起來,“我想你死,很久了。”
然而攬住她脖頸的臂膀猛地收緊,但也正是她退後的動作,少女右手刺出的驟然的匕首一歪,直直的紮進了左胸口下方一寸!
一瞬間的劇痛!這一刀仿佛刺入了魂靈。
顧佩玖臉色蒼白,嘴角卻微微勾起來了。
她輕輕的,像是鬆了一口氣一樣,喃喃道,“還好……”
還好,還好你不是她。
黑發披肩,隨風而動,更襯得顧佩玖的笑容有些刺眼。
“還好?你不痛嗎?”
蘇纏勾著她的脖頸,聲音微微有些妖嬈,帶著些慵懶,像是一條吐信的毒蛇,她惡毒的說,“很痛吧?”
顧佩玖沒有看她,隻是低聲道:“你不是她,真的是,太好了。”
“哈。”蘇纏輕笑一聲,“看不出,你竟然那麼多情呢,不過出於善意……”
絲絲的痛感從傷口開始蔓延。
顧佩玖瞳孔微微一縮!
“對於你這種裂魂轉世的殘廢,往生匕可是大殺器呀。”
蘇纏淺淺的,學著夏歌說話的方式,“師姐與其有那心思擔心彆人,不若擔心一下你自己吧……”
往生匕是什麼,顧佩玖不太清楚,但是,那種密密麻麻的,痛苦的感覺,卻真的是清晰無比,一絲絲的滲入靈魂。整個身體僵硬無比,一動也不能動。
“呀,這樣都被你看出來了。”
蘇纏冷笑一聲,抽出了往生匕,鮮血一瞬間迸濺而出,染紅了雪白丹楓素衣的衣襟。
天誅綾衝過來,然而下一刻,蘇纏冰冷的往生匕貼上了顧佩玖白皙的脖頸,鋒利的匕首如雪的皮膚上,劃開了一道細細的血痕。
血染春秋的氣勢森然的散開,兩大上古衣魅不分上下,再加上顧佩玖在蘇纏手裡,它的動作一下停住了。
——血染春秋。
她盯著蘇纏看了一會兒,一字一句,“……魔教……蘇纏。”
意識……快要模糊了。
僵持。
蘇纏輕輕一笑,“真難為你現在這個樣子還能認出來,站都站不穩了吧。”
“為什麼?”
即使靈魂很痛苦,顧佩玖依然很冷靜,“我一個小小的菱溪丹峰弟子,哪裡勞煩你一教之主委曲求全,親自下手。”
“那師姐可是太看輕自己了。”蘇纏輕輕舔了一下匕首,嫣紅的鮮血沾在唇上,更顯得那純色鮮紅,“不過如果非要說的話,那麼也不是沒有理由——我隻是想看看,一個不流血不流淚的人,有一天……流血了,流淚了,是什麼樣子。”
“……”
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迸開了絢爛的血花。
“現在,我看到你流血啦。”蘇纏的笑容一下燦爛了起來,像是發自內心的覺得開心,她走近顧佩玖,柔聲問,“你怎麼樣,才會流淚呢?怎麼樣才會痛苦呢?剛才——覺得痛苦嗎?”
不遠處的人群熙攘起來,似乎有什麼人突然出現了,惡鬼被屠殺時候慘烈的嘶嚎更襯得這個世界宛若人間煉獄——
“啊,好厲害!”
“……”
“這個人是誰?怎麼從來沒見過?”路且驚歎的望著遠處,一個背著鐮刀的少女,那少女身形如電,迅疾如風,手中的鐮刀勾勒著翻滾的雪白雲紋,抬手翻身間便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路且要努力睜大眼睛,才能隱約看清那人殘影之下繡著雲紋的飄帶。
她似乎在找什麼人,一路走過來飄飄搖搖的,一邊殺鬼一邊找。
葉澤沒有心情去看其他人,“快點去找師姐。”
蘇纏說,“看見自己心愛的人快死了,很痛苦吧。”
她湊近了顧佩玖的臉頰,細嫩的手輕輕撫上去,妖嬈一笑,“看見她要離開你了……也很痛苦吧?”
——再見,阿纏。
蘇纏鋒利的匕首抵著她的喉頭,微微捏緊,輕輕吐息,“要是用這張臉殺了你,你會痛苦嗎?會流淚嗎?”
顧佩玖望著和蘇纏和夏無吟一模一樣的臉,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她知道,那個人,不是這樣的。
那個孩子,在漫不經心的笑容下,擁有著這個世界上最善良慈悲的魂靈。
明明是一樣的臉,可是,完全不一樣。
顧佩玖一字一句,“不會。”
蘇纏目光一寒,隨後又笑了,“那你還真是個無情的人呢。若是她聽到這句話,莫不是會傷了心的吧?”
顧佩玖雖然站著,但是往生匕的毒果然可怕,五感幾乎麻木。
眼睛……慢慢看不見了,她說的什麼……也快聽不到了。
剛好可以填補肉體的殘缺靈魂被魂毒刺激,慢慢的感到有心無力。
但是她有句話想說出來。
很想說出來。
蘇纏輕言慢語,撫摸著顧佩玖的臉頰,“剛才那一刀,本來應該直接殺了你的……真幸運被你避開了,不過……”
“師姐?!”
不遠處葉澤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顧佩玖,以及——
她脖頸上森然冰冷的匕首,還有……拿著匕首的人。
葉澤的腳步一下停住了。
除了路且,跟著葉澤過來的人不少,因為葉澤算得上是顧佩玖之外的第二戰力了。
“……那不是……?”
“怎麼回事?”
“那是……掌令?”
蘇纏眼角的餘光看到了葉澤等人,唇角弧度更加溫柔,手上慢慢用力,將該說的話說完,“不過,你總不會那麼幸運的。”
“那是刀——掌令在殺大師姐嗎?!”有人驚叫!
“為什麼?!”
葉澤提著劍衝了過去!
蘇纏,微微側頭,看見他,眉毛微微挑起。
這是……孤城葉家的……遺孤?
這就有趣了。
隨後“呀”的一聲,“好久不見呀。”
葉澤拿著劍的動作一下就僵住了,對著夏無吟那張笑嘻嘻的臉,他忽然覺得手裡的劍,很沉,很沉。
“……為什麼?!”葉澤死死捏著劍,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夏無吟!!她是你……師姐!!”
“你不是這樣的!!!”
……有趣。
連誰是誰都認不出來的人,對她說,她不是這樣的。
蘇纏笑了,笑的很隨意,她手中匕首沒有鬆開,“哦?那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呀?”
葉澤一下就卡住了,無言以對。
……夏無吟是個什麼樣的人?
時至今日,他忽然發現,他其實一點都不了解夏無吟是個什麼樣的人。
三年前如此,三年後,更是如此。
但是……無論怎麼樣,在他記憶裡的夏無吟,絕對不可能忘恩負義!絕對不會……這個樣子!
“哦~你不用說了,我已經知道啦。”蘇纏看著葉澤,笑了,說話的聲音甚至有些甜軟,“大概,我就是個不顧自己的生死救他人於危難之間的聖人吧。”
葉澤的身體一下就僵硬了。
“來呀,聖人做壞事啦,快把她殺了吧,這樣就能解恨啦。”蘇纏漫不經心,“畢竟壞人做了一件好事就會立地成佛,好人做了一件壞事,就能跌下神壇,墮落成魔呢。”
葉澤的麵色一下蒼白。
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這個人曾經單槍匹馬衝進惡鬼營,拖著一條斷腿,顫抖著身體,抱著他的頭,一字一句。
“……彆任性了,兄長。”
結果,三年前,他忘恩負義。
即使在劍峰一路高升,他也忘不了最後夏無吟那個不可置信的眼神。
夏無吟……了解他嗎?他也自以為了解他,所以……才會那麼的不可置信。
葉澤的心微微有些抽痛。
……誰比誰高尚?
誰都不比誰高尚到哪裡去。
但是,也正因為如此,他根本就提不起劍。
“葉師兄!動手啊!!師姐要是死了——我們都會死在這的!”
“……夏掌令……不,夏無吟背信棄義,大師姐對她那麼好,她怎麼能下的了手!”
“動手吧師兄!”
討伐之聲聲聲入耳。
葉澤捏緊了劍,他像是忽然想起來,又像是隻有這件事才能賦予他勇敢向前的底氣——他死死盯著“夏無吟”,“其他的,我不管,我隻問你……”
“……屠我葉家滿門的,有沒有你……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