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染血的少女笑容狂放邪肆,血瞳冰冷,手中利劍如刀,揮手間便是死亡與災禍。
……禍命。
掐指算來,楚王再攻破一個小國,便能統一大陸了。
而這是本不應該發生的。
最初統一大陸的,不應該是楚國的公主,而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一個姓葉的人。
但一切已經發生,而導致這一切的,就是給楚王逆天改命的異數夏無雙。
所以,天道將所有的懲罰和罪孽,都加諸在了她一人身上。
她的存在,注定為楚國掀起無儘的血雨腥風。
是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而身為遺世的神明,她是有辦法救她的……
蘇纏低頭,白膩的掌心,微微亮起了白光。
一顆珠子慢慢的從她掌心浮起來,一半如冰雪白,一半如夜漆黑,中間兩相交纏,溶出一片細膩的血色。
黑暗代表災禍,雪白代表祝福與光明。
而中間的血色,是她的感情。
這是她的靈魂。
淨靈珠。
神明的靈魂是擁有壓製邪祟的力量的,否則顧佩玖放在問情劍上的一片神魂,也不會壓製住禍命。
當祝福之力盈滿這顆珠子的時候,它便能洗去這世上所有的詛咒與災難,包括天道的禍命詛咒。
但同樣,這也代表著……
“這裡不錯吧?”
少女的聲音響起來。
蘇纏瞳孔微微一縮,手中的淨靈珠一閃而逝,她若無其事的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前幾日的大雪給這些山巒的峰頂染上了白白的雪色,在陽光下反射著有些耀眼溫柔的光芒,很漂亮。
“……還不錯。”
她沒回頭,隻是說。
“那心情好點了沒?”夏無雙找了塊乾淨地方坐下,遞過來一個東西,“喏。”
桂花糕的香氣從夏歌掌心蕩漾開來,蘇纏微微一怔,望著夏無雙指尖沾染著桂花糕碎屑的指尖,心微微一動。
她接過桂花糕,默不作聲的咬了一口。
“都說神不吃不喝。”夏無雙盤著腿,“看來傳說都是假的啊。”
看到夏無雙身後沒有顧佩玖,蘇纏心裡頓時感覺暢快了不少。
然而沒暢快多久,她就想起了顧佩玖的話。
——我不了解她,但我也不會誤解她。
也正是這句話,像根刺紮在她的心頭。
寢食難安。
回過神來,對於夏歌說的,她反駁說:“我是……”
她頓了頓,將後麵的“半神”給咽回了嗓子。
其實早就不是半神了。
她在被天道懲罰受刑的時候,人的那一半早就墮落成了魔。
她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甚至以為自己還是半神半人。
但當她發現,無論是戰爭,還是夏無雙殺人——
她對於人類,沒有絲毫憐憫之心。
沒有絲毫,身為一半同類應有的同情。
“你是什麼?”夏無雙把自己的桂花糕咽下去才說話,笑眯眯的,“纏人的小福神?”
蘇纏有點鬱悶:“……不是。”
“哈哈。”對於蘇纏的回答,夏無雙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心魔這玩意我沒經曆過,也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反正估計就是會心情不好吧。”
她把眼睛放遠,瞭望著遠處重疊的山巒,“但還好,心情不好了,在這裡坐坐,安靜一會兒就會好很多。”
“……無論是思念,喜歡,還是怎麼怎麼樣。”
“時間久了,總會慢慢放下的。”
蘇纏盯著她問:“如果怎麼樣都放不下呢?”
“哈,不是在說心魔嘛?怎麼又說起放不下的事情了?你這可考到我了。”夏無雙笑道,“但我覺得吧,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放不下的。”
“如果你放不下,那一定是時間還不夠長。”
蘇纏自言自語:“……時間,不夠長?”
“你想一想,你以前肯定有很多放不下的事情——你肯定有!是個人都會有!你仔細想一想?哦抱歉我忘了你不是人……哦不是,唉反正你想想啊。”
蘇纏就想。
她雖然不是人,但放不下的事情,確實是有的。
年紀還小的時候。
她不懂彆的神明那種嫌棄的目光,但是她隻是希望父神和母親能多看自己一眼。
後來長大一點了,開始有凡人信仰自己了,她希望能將自己的本職做好,能讓所有人都不失望……
……
都是執念。
可是慢慢的,曾經看似很重要的東西,被放在心底死死守護著的,好像怎麼也放不下的東西,隨著現實的傾軋和時間的流淌,慢慢的就蒙上了一層塵埃,變成了生命中可有可無之物。
……慢慢的,就放下了。
夏無雙道:“有吧?”
蘇纏微不可及的點了點頭。
“那你現在還在意嗎?”
蘇纏搖搖頭。
時光遙遠,當時的遺憾與是非,再追究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你看,當時覺得放不下的東西,時間久了,也就沒什麼了。”夏無雙說。
說著,也勾起了她自己的思緒。
她想起來自己小時候很喜歡鄰居家小姑娘的芭比娃娃,不過那時候她家還很窮,怎麼都買不起,於是兒時的小芭比就變成了她放不下的白月光,怎麼都忘不了。
但是等長大有錢能買一卡車的芭比娃娃,還能買一車丟一車的時候。
她突然就覺得沒意思了。
一個時間有一個時間的放不下,當那個最好的時間過去了,放不下的東西,自然就慢慢放下了。
無論心魔與否。
時間就是最好的殺器。
蘇纏望著手裡的桂花糕。
“……不一樣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這個,不一樣。”
“我覺得……這個,我大概是怎麼樣都放不下的。”
夏無雙:“……那就睡一覺好了。”
蘇纏說:“輾轉難眠。”
夏無雙:“你睡的方法不一樣,我教給你啊,你這樣想——你想,你睡覺的時候就能在夢裡完成願望,然後睡之前這樣想——無論我想要什麼,一覺睡醒之後聖誕老……不是,一覺醒來,要啥有啥。”
夏無雙把那句“聖誕老人就能給我送來了”默默的咽了下去。
蘇纏:“……”
蘇纏垂下了眼睫,“如果真這樣就好了。”
“會的會的。”夏無雙扯了半天,終於回到了正題,“……都說到這了,你心魔是什麼啊。”
“我……很久之前心裡就有一個放不下的人。”蘇纏頓了頓,望著遠方,“然後……”
想到了血瞳少女染血的劍。
蘇纏垂下了睫毛。
她沒有做她應該做的事情。
“……我覺得很不安。”
蘇纏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夏無雙也聽得雲裡霧裡,但她明白蘇纏不想多說,也沒強迫她,說:“……這樣就有心魔了?”
“救她,對不起我自己。”蘇纏喃喃說,“但是,不救她,對不起我的心。”
哦,這還是個英雄要不要救美的故事了。
夏無雙:“……但代價都是自己有區彆麼。”
蘇纏說:“有區彆的。”
她瞭望著山巒,“因為我……現在很好。”
她現在既不是要福澤蒼生的神明,也不是滿心仇恨的禍魔,她像一個人,又不是一個人。
因為有這個人在身邊。
她想……永遠,永遠這樣陪在她身邊。
“那你是怎麼選的?”夏無雙問。
蘇纏沒有明說這選擇到底有什麼區彆,夏無雙乾脆直接問了。
“你猜猜看。”蘇纏笑了。
“嗯……”夏無雙想了想,說:“我覺得你會救她的……你會選前者,嗯,肯定的。”
蘇纏說:“你說錯了。”
“我選了後者。”
夏無雙扶額:“……能彆拆台麼。”
蘇纏笑,“為什麼覺得我會選前者?”
夏無雙訕笑:“直覺吧,哈哈,看來不是很準啊。”
蘇纏突然道:“……那你想要什麼呢?”
夏無雙一愣。
“你說我來這裡你就會告訴我你想要的。”蘇纏頓了頓,換了個說法,“或者,放不下的。”
夏無雙沒說話,先把桂花糕慢條斯理的吃完。
隨後假裝深情的說:“我當然是放不下這蒼生了。”
蘇纏:“……”
夏無雙:“你還是問我我想要什麼吧,我裝不下去了。”
你才不是裝的。
蘇纏想。
但還是從善如流的問:“你想要什麼?”
夏無雙說:“……以前想要和一個人在一起,後來時間長了,就不想了。”
蘇纏知道她說的是誰。
“因為放下了吧……所以,也就沒什麼想要的了。”夏無雙說,“可是什麼都不做又有點怪怪的,就隻有給自己創造點價值了。”
她站起來,拍了拍手上桂花糕的碎屑,“你問我放不下的沒什麼價值。”
“……”
她朝蘇纏伸手。
微風吹過。
蘇纏微微一怔,也伸手,夏無雙把她拉起來,說:“重要的是你。”
——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
她指著崇山峻嶺,仿佛指著一片新奇的,從未被人探索過的世界。
她一邊看一邊感慨的說:“你看,這山多高啊,這水多好看啊,這片大陸多大啊。”
“世界那麼大,乾嘛把目光放那麼狹隘?非要為了一個人要死要活?”
手裡溫暖。
蘇纏怔怔的看著她。
夏無雙回望過來,聲音清澈,“心魔什麼的,遲早會放下的。”
“相信我,終有一天,你不會為心魔所困。”
“屆時,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蘇纏怔怔的望著她,那一瞬間,天地一片空白,她的眼裡,好像隻有這個人。
她嬉笑怒罵,神采飛揚,三言兩語,就能讓人滿心陽光。
而夏無雙永遠也不會知道。
那一刻。
她成了她,真正,無法放下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