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問意語調微妙中透著奇異。
生平第一次聽見,有人竟然想死後跟她住同一座墓穴。
多少人避她不及，唯恐惹了厭煩沒了性命，至於什麼正常閒談根本就不存在,更彆說跟她同處一室，死後同穴。
而隻有莫清薇,把她當成柔弱女子看待,無微不至的照顧、親密而不狎昵的接觸。
她居然跟方氏說這樣的話，是當時揣測下的虛與委蛇，還是真的有這個想法，這個打算。
真是新奇的體驗。
莫清薇卻不感覺這句話有多麼的石破天驚，出乎意料。
揉了揉耳朵後，感官比較靈敏,她的注意力全在原本為數不多的靈力用儘後,身體再一次展現出前所未有的疼痛。
因此，她表現得很平靜，仿佛這隻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
“對啊。”莫清薇笑了下，“不和你同葬,難道和男的同葬嗎？”
仿佛在嘲笑姬問意的小題大做。
姬問意還穿著海市蜃樓裡,女管家特意前前後後跑著買來的新娘服，淡抹濃服，顯得她清淡柔軟的麵頰更加絕美,甚至將華麗的婚服也給比了下去。
莫清薇隻稍稍抬眼,就知道這張臉，有多麼的讓人忍不住愛憐,疼惜。自她以書商的視角來看，再看姬問意的心境就變得不一樣了。
喜歡，並不是一件難以麵對的事情。
隻是讓喜歡的人看見自己無能的模樣,更讓她有些羞慚。
強忍著痛，莫清想從姬問意攙扶的懷抱裡掙脫出來。
結果這麼一掙，她腦瓜子嗡嗡嗡想，眼前直冒無數星星，實在沒堅持住，眼前一黑，身子一軟，瞬間就要直挺挺的往後倒去。
姬問意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
她不太理解，明明身體已經快到極限了，為什麼還要逞強，不信邪，非得自己站直身體。
現在好了，暈倒了。
*
當海市蜃樓投射的時空小鎮消失的時候，紀寧也從發怔愣神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
無數入海市蜃樓後的記憶重新湧入腦海，一根根牽扯神經，疼得很，紀寧甩甩腦袋，心中暗叫一聲：“好險！”
差點，她就被小鎮同化，和海市蜃樓一道消失。
想起在小鎮中遇見的莫清薇跟她朋友兩人，紀寧拍了拍臉，在清醒一些後，來回張望。
小鎮消失的地方，白霧重新籠罩。
紀寧艱難的分辨前路，在不遠處，她發現了重傷昏迷的莫清薇，與身著大婚華服，毫發無損的姬問意。
不用多想，她就知道莫清薇為了保護朋友，跟蜃妖大戰一場，導致身受重傷的情況。
哎，說起來真是有一點點羨慕。
紀寧心中哀歎：我怎麼就遇見不了這麼一個舍己為人的小夥伴呢！
莫清薇破了迷障，順帶救了她的小命，紀寧還是非常感謝她的，因此快步朝前走去，走到姬問意的身邊
：“恩人怎麼樣？”
在小鎮上，她對莫清薇的稱呼就是恩人。
出來後，這個稱呼得到了延續。
紀寧不知道姬問意從何處得來的水源，拿著濕潤後的帕子，小心翼翼的為莫清薇擦拭臉上的血汙。
“要不……您去休息，讓我來照顧恩人？”
姬問意沒理她。
在相識以來，姬問意所接觸的人，都是在莫清薇牽線搭橋下認識的，當時是為了讓她認識更多的朋友，好減少她的依賴性。
因為中間有莫清薇這一層關係在，其他人多多少少的會對姬問意抱有一絲善意。
紀寧在初時邀約莫清薇刻意做下的神秘高人形象不見了。她抓耳撓腮的想表示一下自己的謝意，卻在姬問意的漠視下敗下陣來。
好吧。
紀寧一屁股坐在莫清薇邊上。
“這次可真險啊。”她盯著莫清薇昏迷後，慘白的臉，喃喃自語道，“差點出不來了。”
連一個蜃妖都差點要了命，再來對付幻妖，那還有命焉？
“路姑娘，你跟著恩人在莫府的時候，都乾什麼呀？迷障怎麼就突然破了？”
“恩人受傷是不是很嚴重。”紀寧滿臉擔心。
“我記得恩人她靈脈受損非常嚴重，竟然能把蜃妖給打死。”紀寧一邊擔心，一邊恨不得原地跳起來給大發神威的莫清薇鼓掌，“簡直就是我的神！”
“閉嘴。”姬問意嫌她聒噪，臉色也不太好看。
紀寧悄悄用餘光掃她。
這也太凶了……恩人當初究竟是怎麼把她救出來的。
要是以往，紀寧肯定不屑跟她來往的，沒什麼必須的理由，需要冒著風險，去跟她交往，她跑都來不及，可恩人一向縱著她，還三番四次的保護她。
算了算了。
看在恩人的份上，我才不跟你計較，把你弄生氣了，恩人醒來肯定也會怨我。
但看姬問意生澀、又有些笨拙的照顧人手法，戳得恩人臉上白一塊紅一塊的，紀寧實在沒忍住：
“你會不會照顧人啊！”
“哪個照顧病人，是你這樣用力的，生怕病人恢複好了嗎？”
紀寧滿心吐槽沒處發：“路姑娘，要是不會照顧人，可以不用照顧的。”
姬問意定睛一看。
莫清薇臉上有好幾處確實紅了，眼看著昏迷過程中，仿佛也因為她生澀的行為而弄得眉梢輕皺。
姬問意扔了帕子，滿臉陰鬱的起身。
紀寧找到機會，一個跪地抓住那條帕子，為恩人仔仔細細的，來來回回的把血跡擦乾淨。
不經意間瞧見姬問意在邊上看她。
不要以為你長得漂亮我就不敢說你。
紀寧：“給人家擦拭臉的時候，動作一定要輕，力度也不能重，恩人隻是昏了，又不是死了。”
姬問意凝視她的後腦勺，一邊尋思待會莫清薇醒來，要是沒看見紀寧，會不
會追問發生了什麼。
海市蜃樓一除，紀寧還未被徹底同化，自然不會隨著一起消失，都在附近，一行人是一定會相遇的，這無可辯解。
算了，莫清薇是因為瞧見了她，才主動進入海市蜃樓，想來應該很是看重她的用處，現在姬問意要是將她殺了，豈不是白白地殫精竭慮，費儘心機。
且容你兩日。
渾然不覺死神剛剛來過的紀寧，還在認認真真而為恩人擦拭，擦拭的時候，紀寧發現莫清薇身上沒有皮外傷。
身上也沒有被其他東西傷到過。
既然她贏了，那蜃妖和他的海市蜃樓去哪裡了？以後還會出現嗎？
紀寧的時間線重啟了許多次，中間也不是沒有去想發掘真相過，隻是打聽得越多，她越來越沉浸在其中。
當時小鎮上身著奇裝異服的人引起了紀寧的注意。
不知道蜃妖存在了幾百年，小鎮內部竟然有相當一部分人，是外來者被同化後的行屍走肉，隻是按照蜃妖給他符合邏輯的設定去行動，動作遲緩僵化，一看就特彆奇怪。
隻可惜紀寧沒這個本事，能把蜃妖製服。
無數人的靈魂曾被吸收同化，要是能將他們徹底的解放投胎轉世的話，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為自己積攢陰德。
也不知道，這事恩人知不知道。
現在這種情況，隻能等恩人醒來問一問了。
消失許久的趙濟睿終於再一次的與姬問意三人彙合。
他不可置信：“你們去哪了？我找你們好久，怎麼一個錯眼的功夫，你們就直接不見了。”
“紀寧？你怎麼會在這兒？”
“？”紀寧納悶，“你認識我？”
紀寧是合歡宗的一朵奇葩，彆的合歡宗弟子為了增長修為，與其他男男女女的修士們雙修采補，隻有紀寧這一朵奇葩一心修煉，寫話本。
至於為什麼趙濟睿會知道她呢？
那還不是，中周人間流傳的話本，許多非常出名的就是她寫的，其中包括莫清薇戀慕月尊姬問意，廣為天下人知的話本子。
莫清薇那傻白甜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趙濟睿心裡門清得很，自然不會不知道這背後是誰在亂點鴛鴦譜。
甚至……她能知道其中一部分的具體細節，還是曾經的趙濟睿令人私底下，不動聲色的透露給她的。
這些話，自然不能當著人麵說，私底下更不能了。
趙濟睿笑道：“誰不知道你呀，品行高雅，是合歡宗門難得的女弟子。”
“在下可仰慕許久了，有時間去我們中洲玩一玩。”
紀寧矜持：“有機會一定去。”
寒暄完畢，趙濟睿看見了人事不省的小師妹。
紀寧三言兩語說了秘境的事情，趙濟睿不禁皺起眉，悄悄的朝著姬問意那邊望去。
紀寧不知道為什麼，他可知道，小師妹怎麼可能有如此的修為能與蜃妖對敵。
有這女魔頭
在，小師妹能有什麼事？
說不定蜃妖，就是人女魔頭給弄滅的。
他見識過姬問意行事狠辣，忍不住悄悄提醒紀寧：“沒事你擱那塞，不是什麼都能去湊熱鬨的。”
紀寧不解其意，見趙濟睿似乎是有些怵姬問意的，“嗬”了聲：“她有什麼可怕的，彆是你膽子太小了吧。”
一個十五歲下山就浸淫在帝王權術與人命血腥之間的皇子，怎麼可能膽子小？
趙濟睿笑笑，不再多說，心中為紀寧祈禱。
但願彆惹那女魔頭。
現在莫清薇昏迷著，顯然無法再前進，擺脫幻妖的束縛。
於是，趙濟睿掏出之前安營紮寨的工具，弄好之後，特意走到姬問意跟前，咳了咳：“路姑娘，外麵白霧中指不定又竄出什麼妖魔來，讓小師妹待在外麵總歸是不好的，不如進去休息？”
姬問意點頭，扶著還在昏迷當中的莫清薇進了帳篷。
裡麵簡單的鋪好了床，莫清薇被放上去後，無意識的發出呢喃：
“眠眠……”
姬問意傾身，伏在她身上，去聽她想說什麼。
“眠眠，彆怕。”
姬問意直起身子，微微出神。
沒想到，莫清薇昏過去後，還心心念念的惦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