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2 / 2)

蛐閼婢皺眉看向他:“葉小友說的可是真的?”

葉鏡之頷首。

蛐閼婢又問:“如何證明?”

子嬰溫和的聲音響起:“我願走進輪回。”

二十位老前輩裡,有四人是和尚打扮。子嬰說了這句話後,四位大師互視一眼,由不醒大師走上前,詢問子嬰是否真的願意走進輪回,投胎轉世。

子嬰風輕雲淡地回答:“這世上已再無我留念之物,也再無留念我的人。”

不醒大師說道:“阿彌陀佛,施主願意走進輪回,自然是好事。但你要知道,像你這般千年鬼魂,如果不是心甘情願,貧僧為你超度的時候,你可能會因為心思不純,而魂飛魄散。”

子嬰定定地看著不醒大師,目光澄澈:“嬴子嬰,甘願走進輪回。”

既然秦三世願意投胎轉世,那自然是皆大歡喜。

超度輪回是和尚的活兒,由不醒大師帶頭,四位大師盤腿坐在子嬰的身旁,低聲念著《地藏經》。這四位大師可是目前玄學界最頂尖的佛家力量,隨著經文的念出,他們口吐金色佛蓮,一朵朵地盤旋在子嬰的身邊。

一共九九八十一朵金蓮在子嬰的身旁飛舞,不醒大師念完最後一句經文,忽然睜眼。其餘三位大師也掙開雙眼,四人手持佛珠,以拳擊向金蓮。

轟然間,金蓮們紛湧向子嬰的身體。但當金蓮撞到他的身體時,並沒有進入身體,一股強大的血色陰氣從子嬰腰間的玉佩中湧出,一把纏住那金蓮,將金蓮絞碎。

不醒大師驚駭不已。

八十一朵金蓮,全部被龍紋玉佩裡的陰氣絞碎。金蓮消失的一刻,不醒大師等人噴出一口汙血,龍紋玉佩也裂開了一條縫。

蛐閼婢立即拔劍,警惕地看向子嬰。葉鏡之卻伸手攔下了他。

葉鏡之仔細看著子嬰腰間的玉佩,問道:“它阻止你輪回?”

子嬰的臉色也蒼白許多,剛才他無法進入輪回令不醒大師等人受了傷,但他自己也受到反噬。子嬰捧起腰間的玉佩,看著上麵的那條裂痕,目光複雜。

許久後,他向在場的大師行了一禮,道:“父皇不願我輪回轉世,他要我永世不得超生。”

奚嘉睜大眼,子嬰笑著看向他:“是我亡了大秦,父皇恨我,是理所應當的。”

這下子,事情又陷入了僵局。

秦三世不得轉世,那問題就大發了。

兩千年道行的鬼魂,要說玄學界可以視若無睹,隨便秦三世這麼瀟瀟灑灑,那絕對不可能。之前他們找了幾天幾夜,都沒找到子嬰的行蹤,如果不是子嬰自己想露麵,他們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子嬰。

假如他們現在放走了子嬰,子嬰以後害人,那可怎麼辦?絕對會天下大亂。

雖然子嬰現在說自己不想害人,但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要是他以後害人呢?

大師們愁得頭發都掉了。

岐山道人看向蛐閼婢:“打一架?”

蛐閼婢嘴角一抽,手指一指,指向子嬰的腰間:“那是什麼?”

岐山道人說:“和氏璧。”

蛐閼婢再指向子嬰手裡的劍:“那又是什麼?”

一看到這把劍,岐山道人就想起自個兒斷了的桃木劍,頓時肉疼道:“太阿劍!”

蛐閼婢長歎一聲:“打得過,是肯定打得過。但要麼就是往死裡打,打得他魂飛魄散,要麼他憑借和氏璧、太阿劍,肯定能逃跑。以後再找,難如登天。”

岐山道人摸摸腦袋。

如果子嬰真的沒害過人,他們可不能把子嬰打到魂飛魄散,那樣太不道德了。

想了許久,蛐閼婢說道:“秦三世,你要知道,你如果不能轉世,那便是孤魂野鬼。有陵墓者,立碑刻字,有名有姓,可入輪回。現在我們無法為你超度輪回,你自己也走不進輪回,那就是孤魂野鬼。以前你躲在秦始皇陵裡,始皇是你的父親,至親血緣,可以算是有姓,所以你也算是有個墳墓,不算孤魂野鬼。但你現在離開了始皇陵,身為孤魂野鬼,你每隔七年,會經曆一次問心之苦。”

子嬰看向蛐閼婢:“何為問心之苦?”

蛐閼婢說道:“世上有孤魂野鬼,但大多數孤魂野鬼,是因為忘記自己的身份,或者沒有墳墓,才無法走進輪回。它們之中,有墳墓了,直接進入輪回。始終沒有墳墓的鬼,每隔七年,會被淩霄問心。淩霄第一問,問你是否死去。你答不上來,淩霄便知你是因為忘記自己已經死亡而遊蕩世間,會給你一絲輪回投胎的機會。”

子嬰:“隻問是否死去?”

蛐閼婢搖頭:“這是第一問,很多孤魂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後,就可以直接走入輪回。淩霄第二問,問你是誰。你答不上來,淩霄便知你是因為忘記身份而遊蕩世間,它給你一次想起名字的機會,等同於給你一次輪回機會。所有沒有墳墓的鬼,隻要通過這兩問,都可以轉世投胎。至於這最後一問……”

蛐閼婢忽然停住,不再說。

葉鏡之上前一步,聲音冷靜:“淩霄第三問,是質問。既然你知道自己已死,也知道自己是誰,為何不去輪回!這第三問,你答不上一個合理的原因,淩霄就會降下責罰。你有機會輪回,卻不珍惜,淩霄心生厭惡,賜你百鬼噬心之苦。”

蛐閼婢頷首道:“不錯。這前兩問,答不上來,淩霄明白你不是故意,不會降下責罰。但這第三問,你不珍惜生命,不願投胎,妄想還陽,淩霄便會讓那些無緣輪回的可憐鬼魂來咬噬你的心。噬心之苦的疼痛,暫且不說。貧道活了一百零三歲,從未見過一隻孤魂野鬼,可以撐過三次問心之苦。”

奚嘉問道:“那些撐不過問心之苦的鬼魂,是什麼結局?”

蛐閼婢長歎一聲:“魂飛魄散。”

子嬰當然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他也知道,自己是誰。但他卻根本答不上自己為什麼不去輪回。他是想輪回的,但是彆人阻止他輪回。這樣的原因在公正無私的淩霄眼中,根本不是原因,隻會降下百鬼噬心的懲罰。

生命可貴,輪回不易。

多少人死去後,得不到輪回的機會,而你擁有這樣的機會,卻不懂珍惜!

從蛐閼婢口中得知了淩霄三問後,子嬰並沒有表現出太特殊的情緒,他十分平靜,朝玄學界眾人行了一禮,道:“三次問心之苦,每次七年,就是二十一年。魂飛魄散前,我想看看這個世界。”

蛐閼婢麵露難色。

秦三世這樣道行高深的鬼,如果他隨便在凡世行走,那誰都不放心。

子嬰又道:“如果方便,諸位可以安排人手,跟在我的身後。或者直接為我引路,帶我看看這個世界。在下感激不儘。”

奚嘉一下子明白了子嬰的意思。

子嬰知道,玄學界的人不可能放心他隨便在世間遊蕩,那就由他自己提出來,請玄學界安排一個人,看守他。這個人名義上是陪著他、給他引路,實際上卻是監視他的行蹤。

蛐閼婢想了想,覺得這個法子不錯。但他還未開口,奚嘉卻蹙緊眉頭,說道:“子嬰,你可以回始皇陵。”

眾人立刻向奚嘉,子嬰也錯愕地看他。

奚嘉道:“既然始皇的陵墓也可以算是你的陵墓,那你回去後,就不是孤魂野鬼,你有自己的墳墓,不會被淩霄問心。”

這句話落下,玄學界的大師們立刻議論紛紛。

“對啊,回去不就可以了?回去咱們放心,他自個兒也不會魂飛魄散。”

“有道理啊,早該這樣嘛!”

“始皇陵那麼凶險,他肯定出不來了,回去好,回去最好了!”

子嬰嘴唇翕動,似乎有話想說,但看著奚嘉鬆了口氣的表情,他卻慢慢地抿上了嘴唇。

秦三世要回始皇陵,對於玄學界絕對是一件大事。

年輕一輩的天師們剛剛跑到酒店樓下,正氣喘籲籲,就看見自家師父/祖父從酒店裡出來,朝他們哈哈一笑:“走,往始皇陵去!”

年輕一代:“……”

媽的!老子剛從始皇陵趕過來!!!

眾人浩浩蕩蕩地前往始皇陵。

裴玉看到奚嘉,趕忙地溜了過來。子嬰走在奚嘉的身邊,一路沉默。裴玉並不知道他是誰,一路高談闊論,朝奚嘉大吹特吹,不停地說自己是如何神機妙算,早就猜到那秦三世肯定不在始皇陵,所以他才沒有去始皇陵等著,自個兒一個人在長安市區吃喝玩樂。

奚嘉:“……你怎麼有臉說自己在偷懶的?”

裴玉滿不在意:“我哪有偷懶!我現在又是墨鬥第七了,等遇著那秦三世,我就是北鬥七星陣的第七個陣眼,我打得那秦三世找不著北!”

奚嘉:“……”

遲疑半晌,奚嘉問道:“你知道我們現在去秦始皇陵是想乾什麼嗎?”

裴玉反問:“乾嘛?”

奚嘉:“送秦三世嬴子嬰回始皇陵。”

裴玉嚇得雙腿一哆嗦,躲到奚嘉身後:“我靠?秦三世就在附近?”

奚嘉指了指旁邊的子嬰:“喏,在你身後。”

裴玉:“!!!”

這下子,裴神棍終於閉上嘴,瑟瑟縮縮地躲在奚嘉身後,不敢吭聲。他早就聽自家師父說過,那秦三世有太阿劍、和氏璧,彆說秦三世是兩千年道行的鬼,就算他是個普通鬼,光是太阿劍、和氏璧,就能把裴神棍削成真正的棍子。

走到半夜,終於走到秦始皇陵。玄學界的大師們各個緊張地看著秦三世,生怕他突然後悔,臨時逃跑。但子嬰並沒有逃跑,他走到奚嘉麵前,笑著伸出手。

奚嘉詫異地看他。

子嬰道:“我看你們這個國家的人,是以握手為禮節。”

奚嘉恍然大悟,伸出手。

子嬰握著他的手,冰冷的手與溫熱的手相碰,他微微俯身:“謝謝你。”

奚嘉突然感覺自己掌心有點發熱,燙得他眉頭一皺,但是他的手被子嬰握著,根本看不到是發生了什麼事。子嬰笑著看他,看了許久,說道:“我先前說,你與我的一位故人長得有幾分相似。奚嘉,你知道你與誰長得相似嗎?”

奚嘉問道:“……始皇?”

子嬰頓時笑出聲,他搖首。

奚嘉又問:“扶蘇?”

子嬰笑得更盛,再次搖首。

這下奚嘉想不出來了,子嬰認真說道:“父皇最喜愛扶蘇,但是最寵愛的卻是胡亥。其實我們都很寵他,胡亥小時長得可愛,長大後容顏俊秀,極為出眾。你與他……鼻子有幾分相似。”

奚嘉:“……”

子嬰叮囑道:“我也不知父皇是否知道大秦已經滅亡的事實,又是否知道扶蘇是死在胡亥和趙高手中。如若以後有機會,你千萬不要出現在父皇麵前。雖說你與胡亥隻有一點相似,但以父皇的脾氣,他知道真相後,看到你與胡亥長得相似,也定不饒你。”

奚嘉道:“始皇如若要殺我,子嬰你一定會阻止吧。”

子嬰微笑著說道:“我恐怕等不到那一天。”

奚嘉一時怔住,完全不明白子嬰的意思。接下來,他看見子嬰走在曠野之中,他大概走了十米遠,突然停住,一腳踏在地麵上。

轟隆一聲巨響,一座巍峨雄偉的宮殿虛影,飄浮在了空中。

這座宮殿隻是個影子,但子嬰卻抬步走上了台階。他一步步地走上台階,走到一扇壯闊高大的青銅大門前。

玄學界眾人屏住呼吸。

葉鏡之低聲對奚嘉說道:“秦始皇陵在地下,但這道影子,就是三百二十一年前出現的始皇陵。”

這種鬼怪手法,奚嘉看著就覺得神奇。他看著子嬰走到那扇青銅大門前,伸出手,想去推門。

這個時候,玄學界的人並沒有太大反應,隻是準備看秦三世回家。

然而,大門紋絲不動。

子嬰伸出兩隻手,一起推著大門。

青銅大門仍舊毫無反應。

玄學界眾人驚駭不已,小聲議論著。裴玉在奚嘉的身旁嘀咕道:“那不是他家麼,他怎麼打不開自己家的門?”

奚嘉根本沒把這句話聽進去,他看著子嬰,看著一個削瘦孤單的背影站立在宏偉的大殿之前。高大巍峨的宮殿下,子嬰就像是一個卑微的凡人,他用力地推門,可是這扇門不為他動容一分,永遠死死閉著。

推了一刻鐘的門,子嬰緩緩垂下手,終於放棄。

他拉著門上的獸首門扣,輕輕地敲響。

“咚咚――”

沉悶的敲門聲在曠野中回蕩。

子嬰一聲聲地敲著,聲音孤寂冷清,他站在高大雄美的宮殿前,仿佛一個過客。

當子嬰敲到第九十九聲後,大門仍舊閉著。他抬起手想再去敲第一百下,但手才抬起一半,在空中停住。許久以後,子嬰放下了手。青銅的獸首門扣被他溫柔地放回了原位,子嬰站在這扇大門前,低著頭,一聲不吭。

夜風吹過,良久,他緩慢地轉過身,朝奚嘉露出一個笑容,抬步走下樓梯。

在他的身後,始皇陵的虛影慢慢變淡,那扇冰冷的大門仍舊緊閉,不朝他打開一絲縫隙。

父皇想見的,從來不是我。

秦始皇最喜愛扶蘇,最疼愛胡亥。

他的眼中,從來沒有過子嬰。

奚嘉覺得自己的心臟有點抽疼,晚風吹起子嬰的黑袍,月色撒下,黑袍上映出一條金色長龍。金色的龍在月光下舞動,但在此刻卻仿佛諷刺,諷刺他即使成了皇帝,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從來沒被自己的父親看在眼裡過。

奚嘉忍不住喊道:“子嬰!”

子嬰走下三級台階,朝他微笑。

突然,奚嘉睜大雙眼,死死地盯著子嬰的身後。

“吱呀――”

一道蒼莽古老的聲音破開千年時空,在廣闊的曠野中悠悠響起。

子嬰突然停住腳步,玄學界的天師們各個瞪大雙眼。

青銅大門一點點地開出一條縫隙,滄桑可怖的氣息從漸漸打開的大門中緩緩溢出,子嬰身體顫抖,站在原地,不敢轉身看一眼。而在他的身後,一道黑色的人影慢慢出現在青銅大門的縫隙中。

那人的臉龐被藏在始皇陵的陰影裡,無法看清。華美至極的玄色龍袍,不怒自威的莊嚴氣質,當這個人的身影出現在曠野中的一刹那,殺伐之氣鏗鏘而起,風聲倏地停住。天空中,萬裡陰雲瞬間彙聚。一道血紅色的粗壯雷霆從空中劈下,直直地砸向這個人,子嬰立刻拋出腰間的和氏璧。

和氏璧與血色雷霆在空中相撞,碾壓成齏粉。

下一刻,子嬰快速轉身,仍舊不敢抬頭,去看這個人一眼。

玄學界的眾人此刻早已取出了自己的壓箱法寶,身體緊繃,連一向不靠譜的裴玉都神色嚴肅,冷冷地盯著那個突然出現在始皇陵的黑衣男人。

葉鏡之一手拉著奚嘉,將他拉到自己身後護著。

奚嘉眼也不眨地盯著那個人看,想看清對方的長相,可這人一直藏在黑暗裡,看不見臉。

陰雲還在空中凝聚,久久不散。在所有人的注目中,黑衣男人緩緩地伸出手,伸向子嬰。他的手剛剛探出始皇陵,就發出滋滋的聲音,一股股陰氣仿佛被炙烤一樣,從他的手上飛散到空氣裡。

子嬰不敢置信地看著這隻手,終於他抬起頭,看向了這個藏身在黑暗中的人。

“父皇!!!”

秦始皇拉住兒子的手,一把將兒子帶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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