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嬰被始皇拉入大殿後, 高大的青銅大門緩緩關上。
玄學界眾人依舊各自拿著法寶,不敢鬆懈,直到那座巍峨雄偉的大殿徹底消失在空氣中, 他們才猛地放鬆下來。一時間,議論聲四起, 裴玉也放下武器,一邊大喘氣, 一邊道:“這就是解決了?秦三世回秦始皇陵了,秦始皇陵又埋到地下去了,底下沒咱們什麼事了吧?”
“剛才那玩意兒……真是秦始皇?”
“我靠, 活的秦始皇啊!活的!”
“老夫不放心, 萬一那秦始皇走出大殿,想要滅了玄學界,我等該怎麼辦?”
這話一落地, 曠野裡一片寂靜。
裴玉小聲嘀咕道:“那秦始皇都沒出宮殿大門, 就已經恐怖成這樣了, 還被雷劈。他要是真出來了……還能怎麼辦,等死唄。”
奚嘉聽著裴玉這話,仔細思索了片刻,竟然覺得說得還挺有道理。至少在裴玉這麼說了以後,玄學界的眾人沉默一會兒,也紛紛讚同。
岐山道人:“橫豎都是死,乾脆不去管好了。來來來,秦始皇陵的事情終於解決了,老夫可以回去睡個覺、洗個熱水澡了吧?”
“貧道手癢難耐, 哪位道友來與貧道開局黑?”
“阿彌陀佛,打打殺殺成何體統, 不如偷點能量,種種樹、澆澆花。這位道友,今日你有能量嗎?”
奚嘉:“……”
說不管就不管,這樣真的大丈夫嗎?!!!
玄學界不靠譜的天師占了大半,但總歸也是有幾個靠譜的。子嬰回始皇陵以後,葉鏡之、蛐閼婢等幾人留下來,開了個會。
蛐閼婢正色道:“方才各位道友是否有看到,那秦始皇好像無法離開陵墓?”
一位白胡子道士點頭道:“不錯,貧道有看到。如果那人真的是秦始皇,那他將手伸出始皇陵時,陰氣大量外泄,似乎不能走出那扇大門。”
蛐閼婢頷首:“秦三世喊了那人一句‘父皇’,那個黑衣人定然是始皇無疑。”
岐山道人、裴玉那類不靠譜的天師,對待這件事的看法是“天塌了老子也擋不住,乾脆先去樂嗬樂嗬”,蛐閼婢等人卻需要仔細考慮玄學界的未來,考慮秦始皇陵的這次異變,會不會給世界帶來滅頂之災。
奚嘉沒怎麼聽他們說話,他們一會兒說什麼結界,一會兒說什麼法術,聽得他雲裡霧裡。奚嘉張開右手,看著自己的掌心,那裡光滑一片,並無任何異樣。
真的沒有問題?
和子嬰握手的時候,奚嘉明顯感覺到手心發燙,好像有什麼東西烙印上去了一樣。但如今仔細看,皮膚平滑,早就恢複了原本的體溫,怎麼看也不像出問題了。
玄學界的會議漸漸開到了尾聲,蛐閼婢一錘定音:“往後每三個月,我們安排幾位道友,來秦始皇陵加固結界,同時監視這裡發生的事。各位道友,意下如何?”
眾人紛紛讚成。
奚嘉低頭看著自個兒的掌心,摸了一會兒後,他無奈地放下手。但就在他剛剛移開視線時,忽然,手心炙熱無比,奚嘉錯愕地低頭再看,隻見那掌心處隱隱約約地透出了一個紅色篆體小字。
奚嘉驚愕地看著掌心。葉鏡之壓根沒怎麼聽蛐閼婢的話,開會的時候他一直開小差,偷偷地看奚嘉。奚嘉這裡一發生情況,葉鏡之雙目一凜,直接拉住了他的手。
紅色的篆體小字在奚嘉的掌心閃爍光芒,葉鏡之抬頭便道:“既秦前輩,你可認識這個字?”
既秦真人低頭一看:“嬴!這是大秦王族的姓氏,嬴字!”
眾人轉首看向這裡。
奚嘉漸漸感覺掌心的溫度不再是那麼炙熱,稍微舒服了一點,但是那個紅色的“嬴”字還在印刻在他的手心。
蛐閼婢等人快速地圍聚過來,葉鏡之緊緊握著奚嘉的手,不肯鬆開,但是另一邊卻已經取出了無相青黎,他鄭重地問既秦真人:“這個字為何會在他的掌心,是否會對他有傷害?”
小小的青銅骰子被自家主人捏緊,葉鏡之握著奚嘉的動作非常溫柔,但握著無相青黎的手卻已經死死囚住。好像既秦真人隻要說出“危險”兩個字,他就能立刻衝到地下,打進秦始皇陵。
既秦真人是在場對秦王朝最為了解的天師,他仔細端詳奚嘉的手,看了許久,又念了一句咒語,將手指點在那個“嬴”字上。從頭到尾,這個字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安靜地發光發熱。
一個穿著大棉襖的老頭撥開人群,大步走進來:“這種事找既秦這個老家夥乾什麼,放著老夫來!”
葉鏡之眼睛一亮:“車渠前輩。”
這個被稱為“車渠”的老頭,頭上的頭發掉了一半,穿著一件紅色大棉襖,老神在在地走到了奚嘉麵前。他對葉鏡之擺擺手,故作神秘的將手指搭在了奚嘉的手腕上,又念了好幾句咒語,對著那個紅色的“嬴”字看了半天,最後歎氣道:“這位小友,最近睡眠不好?”
奚嘉一愣:這都能看出來?
車渠摸了把光禿禿的下巴,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生活作息不規律,仗著年輕,天天熬夜。你這病,老夫無藥可治,就送你七個字,早睡早起身體好!”
這話說出來誰都明白,但做起來卻很難。奚嘉點點頭,就算是聽進去了。
車渠見狀,轉首就打算走,葉鏡之立即道:“前輩,這個字?”
車渠一拍腦袋:“哎喲媽呀,忘了正事。老夫仔細查過了這位小友的身體,除了體虛了一點,陰氣重了一點,沒什麼毛病。體內沒有任何陰邪之氣,也沒有被下咒。”
既秦真人問道:“那這個‘嬴’字是什麼意思?這是大秦的國姓。”
車渠:“這個老夫管不了,老夫隻知道,小友的身體沒有大礙。”
既秦真人皺緊眉頭:“絕對與那秦三世有關。我定海派與秦始皇陵牽扯三百年,收集了秦王朝不少秘辛,等回去後仔細翻閱,或許可以查閱到奇怪的東西。”
奚嘉掌心的字出現得太過巧合,正好是在子嬰回了秦始皇陵後出現的,而且又是個“嬴”字,令玄學界諸位大師緊張不已。剛剛才開完的會,因為這個字,又繼續開了下去。
葉鏡之這次直接不參與會議了,在站在旁邊,一直對著奚嘉掌心的那個字念咒施法,可是任憑他怎麼做,那個字就是安安穩穩地存在在那裡。
黑衣天師一直垂著頭,不停地嘗試各種辦法。奚嘉一低頭,就能看見葉鏡之專注認真的目光,他小心翼翼地拉著自己的手,一遍遍地用法寶、法術想要消除這個字。
曠野裡,玄學界的大師們大聲開會,一旁,奚嘉低頭看著葉鏡之,葉鏡之拉著他的手。
微風吹過,將葉鏡之的頭發吹起,露出一雙深邃的眼。
奚嘉小聲說道:“葉大師。”
葉鏡之抬起頭,雙眼清澈,右眼裡的黑色小痣靜靜地藏在深處,認真地看著奚嘉。
奚嘉道:“這是子嬰留給我的東西,我想……他應該不會害我。如果他真的想傷害我,早就可以下手,我們單獨相處的機會很多,他從未主動與我起過衝突。你不用太在意這件事,可以和其他大師一起思考思考,為什麼子嬰會留這個東西給我,他有什麼意圖。這件事或許更重要一點。”不需要總是關心他一個人的問題,可以去關心關心整個玄學界的大事。
媳婦又說了一遍:你不用關心我。
葉鏡之的嘴唇微微張開,又輕輕闔上。他拉著奚嘉的手,心裡有幾分失落,但當他一抬首看到這個年輕人溫煦的笑容時,那一分淡淡的失落突然散去,心頭湧上溫暖的觸感。
幾個星期前,他還不知道這個人就是他的未婚妻,為了給這個人念咒,他住到了對方家中。
一個六歲的孩子想獨自長大,放在凡世和玄學界,都是不可能的。
葉鏡之小時候其實也受到了不少前輩的幫助,岐山道人、不醒大師、蛐閼婢……他們和易淩子的關係不錯,老朋友意外去世,他們都想收葉鏡之為徒,以便照顧這個年幼的孩子。但葉鏡之卻拒絕了。
這件事裴玉曾經和奚嘉說過,隻是描述了事情本身,沒有說這件事的後續和原因。
拒絕的原因,隻有葉鏡之一個人明白。但這件事的後續,就是許多前輩私底下給予葉鏡之一些幫助。葉鏡之獨自生活、獨自學法術,通過易淩子留下的那些師門秘笈,他慢慢成長為了今天的葉閻王。
這麼多年來,前輩的幫助總是有限的,他們不可能照顧葉鏡之的點滴生活。易淩子留下來的房子不大,是棟上世紀修建的老房子,隻有八十平。
易淩子生前經常對葉鏡之如此說:“鏡之啊,咱們捉鬼天師,最不差的就是錢。為師給那些有錢人捉一次鬼,七位數起步,甚至他們想請為師,為師還懶得看他們一眼。但你知道,為師為什麼那麼有錢,還住這樣的房子?”
小葉鏡之老老實實回答:“因為師父喜歡賭錢,每次都輸光。”
易淩子老臉一黑:“胡……胡說!為師,為師這是要鍛煉你的意誌!捉鬼天師,不能嬌氣,不能奢靡。你以後要是碰到一隻厲害的厲鬼,追它就要追幾天幾夜,風餐露宿,披星戴月,你要受得了這種苦,知道嗎?英明如為師,從小就培養你吃苦耐勞的精神!”
小葉鏡之有些不大明白。
明明師父經常和岐山前輩、不醒前輩打賭玩錢,每次輸了以後,都拿無相青黎砸人耍賴,借酒澆愁。喝醉之後還一直說:“老夫再也不賭了,再也不賭了!”過了三天,幾個人又聚起來賭|博。
師父是真的沒有錢,怎麼就成了要培養他吃苦耐勞的精神了呢?
那次易淩子意外去世,岐山道人來報訊的時候,給葉鏡之帶回了無相青黎,還給了他一大筆錢。岐山道人能做的隻有這麼多,他當時正是巔峰,會經常出外捉鬼,不可能經常有時間來看葉鏡之,隻能在物質上儘量幫助老朋友的這個徒弟。
師父說,這個房子很小,是為了鍛煉你吃苦耐勞的精神。
小葉鏡之覺得,這個房子很大,沒有師父,隻有他。
師父雖然很不靠譜,但每次睡覺前,都會對他說一句“晚安”。後來的無數個夜晚,小葉鏡之抱著無相青黎和泰山石,睡覺前會對它們說一句“晚安”,卻再也沒有人會對他說“晚安”。
直到十九年後,他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住進了那個人的家裡。
在蘇城見到裴玉,葉鏡之也非常意外。他知道這個年輕的天師,是天慈道人的得意弟子,墨鬥榜的排名很高。他不知道該如何與裴玉這類年輕一代的天師相處,也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奚嘉的好意,隻能忐忑地和他們住在同一個房子裡。
到晚上,裴玉在客廳裡說,葉閻王很恐怖,葉閻王那麼嚇人。
葉鏡之就站在客房的窗戶前,看看天上的月亮。
裴玉對那個陰氣很重的年輕人說了很多,葉鏡之沒有打斷,他隻是看著那輪月亮。慢慢的,裴玉終於睡了,他不再說了,葉鏡之也覺得自己是該做點事當作謝禮,感謝那個年輕人讓自己住在這裡。
然後,他聽到有人敲門。打開一看,那個年輕人對他溫柔地笑了笑,對他說――
“葉大師,晚安。”
葉鏡之雙眸睜大,死死地盯著麵前的人,直到這個人離開,心臟還在劇烈跳動。
回想起那句藏在心靈最深處的“晚安”,葉鏡之慢慢地垂了眸子,仍舊拉著奚嘉的手,想儘辦法地幫他去除掌心的紅字。他沒有吭聲,奚嘉也不好說話,但是看著眼前這個沉默的男人,不知為什麼,奚嘉總覺得自己的心,從未像現在這樣寧靜過。
葉鏡之始終低著頭,一遍遍地念咒語,一遍遍地施法術。奚嘉就這樣看著,耳邊的風聲慢慢消散,被對方握著的手,感受到一陣陣溫暖的氣息。皮膚相觸的地方,安心的感覺漸漸地滲透過來。
“……不要害怕,有我在。”
低沉的男聲湮沒在風聲裡,奚嘉沒有聽清。他問道:“什麼?”
葉鏡之抬起頭,黑色的眼眸裡躺著一片靜靜的星河,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奚嘉,有我在。”
心臟在這一刻,跳動到了最快。從未有過這樣的心跳,奚嘉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撲通撲通!
撲通撲通!
奚嘉突然收回手指,遮住了掌心的字,葉鏡之詫異地看他。
奚嘉遲疑了許久,忍住心中翻湧的情緒,道:“葉大師,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你是不是對我太……”聲音戛然而止,奚嘉瞪大雙眼,驚愕地看著前方。
葉鏡之問道:“奚嘉?”
奚嘉:“……”
葉鏡之急了:“怎麼了?你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奚嘉默默地看了葉鏡之一眼,又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他攤開手掌,看著掌心紅色的“嬴”字,最後麵無表情地看向遠處還在激烈討論的玄學界大師門,高聲道:“各位大師,我想我知道這個字是怎麼回事了。子嬰……剛才和我說話了。”
平坦的曠野中央,一群大師將奚嘉團團包圍,像看珍稀動物一樣,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奚嘉一邊聽腦海裡響起的聲音,一邊做同聲傳譯:“子嬰說,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可能進不去始皇陵。李斯和徐福在設計始皇陵時,隻按照秦始皇的要求,留下了一條通道,那是留給扶蘇的。兩千多年前,在子嬰被太監背進去後,那條通道就堵住了,整個始皇陵密如牢籠,進不去、也出不來。”
既秦真人趕忙附和道:“不錯,三百多年來,我們也一直進不去始皇陵,裡麵的東西也從沒出來過。這次要不是不醒這個老禿驢搞出了意外,秦三世根本不該出來。”說完,還瞪了不醒大師一眼。
不醒大師:“阿彌陀佛,貧僧……貧僧不說話。”
奚嘉再繼續說道:“所以之前子嬰推不開門,也敲不開門,其實是理所當然的。他既然逃出了始皇陵,就很難再回去,不是秦始皇有意為難他,而是這座陵墓拒絕外人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