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更合一(2 / 2)

我見風雪 月色白如墨 16603 字 4個月前

六月二十一,夏至。夏天真的來了。

按習俗,這天盛泱的百姓都會在城外的神女河放燈。

祈良緣,祈平安,祈歸人,都可以。

彎彎的皎白長河蜿蜒而去,上頭浮滿了花燈。

點點散散,各式各樣,放眼望去時,會有種是天上的星辰落到了河水中的錯覺。

不少無數少男少女結伴而來,呢喃輕語,攜手而行。

四五歲的孩童則嬉鬨追逐,拍手戲玩。

這是繼二月二十三辦在江州的花燈展以來,上半年盛泱最熱鬨的一個節日了。

“飯後,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出來多走走。”

銀止川輕袍緩帶,換了一身低調至極的常服,帶著西淮出來溜達。

西淮確實“閒著也是閒著”,還不如跟在銀止川身邊,看能否探聽出一些有用的訊息。

隻不過他對河燈與晚市沒什麼興趣,一路上看各個攤位都是風輕雲淡的,掃過一眼就過,沒什麼停下來駐足看看的時候。

“虎頭鞋要不要?”

銀止川倒是抱著臂,跟個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兒似的,這兒看看那兒瞧瞧。

他停在一個小販的推車攤位前,也不管西淮要走遠了,拈起一隻小小的嬰孩棉鞋,以兩指夾著,唇角帶笑,晃給西淮看:

“好看不好看?”

西淮立於人.流之中,聞聲隻得逆身過來。

他看著銀止川,遙遙地,從天降於凡塵的謫仙一般,衣袍勝雪,眉目清淡,就這麼不惱不燥地看著銀止川。

銀止川想,在那一刻,他確實虔誠地祈求了,如果這個世上真的有河神,能夠聽人願望——

那麼請讓這個人也愛一愛他吧。

西淮站在原地,一個又一個的路徑者從他身旁、肩膀邊擦過。

但他絲毫也沒有朝銀止川走來的意思,銀止川隻能歎一口氣,放下虎頭鞋,慢悠悠地朝西淮走過去。

“小時候,我娘也做過虎頭鞋。”

銀止川重新與西淮並肩,說道:“她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嫁給我爹之前什麼手工都沒做過,十指不沾陰陽水啊——可惜嫁人之後,就從雲端落成了凡人。有時候我想,女子一生不嫁人也不錯,嫁了人,就是受罪,夫家的,公婆的——我爹已經很好了,不納妾,父母早亡,又有功名,可我娘還是受儘波折,三十二歲就死了。”

他們極少有這樣談起彼此家世的時候,西淮靜默聽著,銀止川又問:

“你呢?”

“我娘不是大小姐,隻是一個很普通的女人。”

西淮淡淡說:“可惜我爹是個榆木腦袋,她跟著我爹,也受了許多的苦。”

“哦。”

銀止川卻倏然眯了眯眼,問:“你娘是大美人罷?你應當像她——兒像母,才會這樣出眾。”

西淮微微一笑:“她是金陵遠近有名的大美人,及笄時談親的人就踏破了門檻。隻可惜被我爹這個青梅竹馬,用幾首酸詩捕走了心。”

“......可是很多年後,她才明白,許多時候生活和愛情是兩回事。她愛我父親的詩,卻接受不了我父親的質直清白。我時常想,也許對他們而言,少年時在山上手帕傳詩的那段時光,才是這段感情中最好的日子。”

說完此,兩個人都有些微微的沉默。

周圍懸燈結彩的,行人們摩肩接踵,一個匆忙的挑擔客經過時,不留心撞到了西淮,少年人身子一斜,往後撇了一下,銀止川急忙拉住他。

“這裡人多,不注意就走散了。”

年輕的少將軍道:“靠近一些。”

然而他伸出去的手在空中一劃,觸碰到西淮手背後又像燙著了般收了回來。

“......還是係布繩吧。”

銀止川說:“這樣也走不散。”

——他終究還是不敢。

如果一個人足夠自信他愛的人也愛著他,就會直接伸手替他拂去發間的一片落葉;但若他不確定,便也隻能笑笑,輕聲說“你頭發上有東西”。

西淮伸出手,銀止川從袖中取出一條布繩。

布繩的一端係在西淮腕上,一端係在銀止川的腕上。

這樣他們就可以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卻永遠走不丟。

“好了。”

銀止川說,“接著逛逛吧。”

西淮和銀止川保持著大概兩個手掌的距離,銀止川能感知到那一段有人,牽引感卻不強,布繩是鬆弛低垂的。

隻有時不時會被拉扯一下。

他想,其實喜歡一個人也是這樣的。

就好像在心上拴了一根繩子,時不時被他的隻言片語,顰蹙喜怒,拉扯牽引著。

......

銀止川和西淮一路走到神女湖邊。

路上的時候他給西淮買了兩個麵具,一錦袋虎眼窩絲糖,和一隻可以掛在門前的雪白掃晴娘。

都是西淮看過一眼,銀止川就抵著金株買下來,西淮說:“我不要。”

銀止川很不正經地笑,說:“是我要。可以了吧。”

西淮不理他,銀止川就自己夾著麵具後的帶子繞在指間玩。

走到湖邊了,西淮靜靜看著湖麵上的河燈:

油紙做的蓮瓣拖著一隻隻閃爍的小燭,隨著河水流向遠方。

“希望來年能有一個好收成,攢夠了錢讓平兒去觀星閣應招......他今年就八歲啦,再耽擱就趕不上了......”

“希望陛下能開宮選秀,這樣我就能去參選了。不用嫁給陳鄉坤的兒子......河神啊,我寧可進宮裡孤獨終老,也不想和那個一臉麻子的瘸腿親嘴兒。”

“河神河神,明珠大道上,進了城門往左拐,住在掛著紅牌匾的路口儘頭的李公子喜歡我嗎?......他為何還不來向我提親,整日念叨著要找什麼慕公子,究竟是幾個意思?......”

河邊許願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少男少女不可避免就挨得幾近,西淮幾乎能聽見周圍幾個百姓的低喃祈禱之聲。

這些平民心中的煩惱,即便是憂愁,也是憂愁得這麼幸福。

沒有背負著家破人亡的血腥,也沒有沾染至死不休的深恨,隻是家長裡短的煙火煩惱,添點醋鹽醬油糖,一起烹成一鍋獨一無二的人生。

“你要麼?”

銀止川見西淮看河燈看得出神,指了指旁側全身都掛滿紙燈的小販。

“嗯。”

西淮說。

隻是出人意料,西淮要的竟不是兩個,而是三個。

“我還有個姐姐。”見銀止川歪頭看著他,西淮淡聲說。

還有個姐姐,銀止川想,雖然從未聽他提起過,但西淮此時買了三個燈籠,想必那位姊妹也已經過世了。

便也沒有問什麼。

“最開始,放河燈是祭祀。”

看著紙燈外寫著的風俗淵源介紹,銀止川笑了笑,說:“傳說,星野之都的神女河下住著一頭妖獸。每年都要食九十九個少女才願平息。若少一個,就大發雷霆,將其餘九十八個少女挖開心肺扔上岸來。同時河水也會高漲,溝渠漫溢,兩岸所有住房和莊稼都被衝毀,整年顆粒無收。當時的君主找遍高人道士,無人能奈何此凶惡妖獸。”

“我來。”

見西淮擦不燃火鐮,銀止川停了一下,從他手中接過火鐮,點著起來:“.......君王找遍高人道士,無人能奈何此凶惡妖獸。直到呢,有一位名喚‘十四’的仙者,攜他的好友經過。仙者聽聞此事,才從袖中拋出一塊布履,化作千萬菩提枝,束縛住妖獸,沉入湖底,自此再無禍患。”

“噢。”

西淮淡淡地應了一聲,隻俯身,將袍角夾在膝蓋之間,以免雪白的衣物被泥土染臟了,而後把河燈仔細地推入水中。

“你是不是覺得很荒謬?”

目光追隨者西淮的那三隻河燈,一起流進黑沉沉的夜裡,銀止川笑了笑:“盛泱有時候就是這樣一個很迷信迂腐的國家。直到現在,神女河中央還立著妖獸被菩提枝束縛住的石像呢。”

燭光很細微,被幾瓣同樣脆弱的紙蓮花護著,也不知道能漂多遠。

和周圍漫無儘頭的黑暗比起來,這點燭光簡直算是孱弱了。

“沒有。”

西淮望著河燈,輕輕說:“我知道,神佛有時候是人在絕境之下最後的寄托。就如同彈儘糧絕的戰場上,沒有不求助觀音的傷兵。這是很幸運的事。”

西淮目光停在湖麵上,銀止川的目光停在他身上。

點點相映的燈火中,隱約的燭光照著西淮,令他看上去就如同一尊漂亮的,完美沒有一分瑕疵的白玉雕像。

“去河中央吧。”

銀止川說:“帶你去看那塊河妖石。”

不遠處就是碼頭,幾艘兩層閣樓高的樓船拋錨在岸邊,供豪門貴胄們賞景遊河。

銀止川拋過去了五顆金株,示意他們放一艘船。

“不,不可啊......”

船隊中打工的水夫卻擦著汗趕來,解釋道:“大人,神女河今日走不了船。”

“怎麼走不了?”

銀止川蹙眉看著他:“鎮國公府在這兒是有常年預留船隻的。”

“不是這個緣故......”

水夫說:“小的也不知道為什麼......隻聽了令,哪位大人今日要遊河,除了他的船,其餘的船一律不許走。”

“笑話。”

銀止川說:“天家的行宮我都住得,今日還走不了你一條船?”

他一腳踢踩在樓船的纖繩柱上:“我現在還是付錢的。待會兒要是強搶,你們可就一分錢就落不著了。”

銀袍的少年郎先自己踏上了甲板,然後他朝西淮伸出手:

“喏,慢一點,不用怕。”

月光下,他的手掌就靜靜伸放在那裡,不催促,也不收回。

就好像他對西淮的那份喜歡一樣,也是同樣地不催促,也不收回。

隻是靜靜等待著。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二月二十三,會在江州舉辦的燈盞。就是小慕最後去還趕上了的那個。

寫這個係列呢,有一個小小的宏心,想構築一個儘可能完善的世界觀。

例如每個地區的人文地貌啊,節日習俗啊,地名風景啊,都是提前設計好的,整理了一個專門的文檔。

希望大家完四個單元故事,能感受到一種這個大陸是真實存在的,他們的故事也是真實存在的感jio。

如果能有十分之一的這種體驗,那我就相當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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