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裴鈺不說話,宋玉竹又繼續道:“你一直也在調查吧,其實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我叔叔還有你爹你娘,都是被那個人害死的,可是你不願意相信,是嗎?但這就是真相,以前你可以說服自己她什麼都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意外,你還可以放下這些,跟她在一起,但是……知道了這些,你真的還要繼續裝聾作啞?即便她是無辜的,可那個人是她的親生父親!你真的能放下嗎?你有沒有想過無辜枉死的他們?”
“好,即便你能做到,那她呢?你覺得她知道了這些,你們之間的那道坎能過去嗎?”
宋玉竹忽然抓住了裴鈺:“我現在帶你去見一個人。你不是不想相信嗎?那就聽聽他怎麼說,看你聽了之後是不是依舊能無動於衷,堅持要跟她在一起。”
宋玉竹帶著裴鈺出了府,來到了一處十分偏僻的屋子,宋玉竹敲了敲門,等了不久,門便被打開了。
兩人進了屋裡,宋玉竹對著裴鈺道:“這就是當年派出去三名內衛之一的妻子,你要是不信的,你自己問清楚,看我有沒有半句不實。”
這婦人聽到宋玉竹的話,眼神有些閃躲,隻敢偷偷瞄了裴鈺一眼,不敢抬眼直視裴鈺,對著裴鈺行了個禮。
見裴鈺隻是盯著眼前的婦人,並不說話,宋玉竹將她推到了裴鈺麵前,有些激動地說道:“好,你不問,那讓她告訴你,她是什麼身份,她那死了的相公又做了什麼事,究竟是誰派她相公出去的,又下了什麼樣的命令,讓她一五一十地告訴你。”
這婦人看著裴鈺,有些膽怯,宋玉竹大聲對著她道:“你說啊!”
裴鈺看向宋玉竹,不懂她今日為何如此急躁,她極少會像這般性急衝動的。
這婦人瞻前顧後,猶豫許久,終於開口了:“七年前,他回來之後立刻讓我收拾東西帶著孩子離開京城,當時我覺得奇怪,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著急,他看上去特彆害怕,我想問兩句,可他隻是急著幫我收拾行李,根本沒給我問話的機會,他送我跟孩子到了城門口,卻不跟著我們一起離開。”
“我當時不明白,問他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走,他沒說原因,一直催促著我們快走,說讓我們先走,他有機會的話一定會去找我們的。”
“我帶著孩子在鄉下家裡等了半個月也沒等到他,就隻等到了一封信,信我還留著”說著,她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遞給裴鈺,“這位大人,你自己看吧。”
裴鈺遲遲沒有伸手去接。
宋玉竹道:“怎麼,你不敢看了?”
裴鈺沉默許久,終於是接過了那封信。
或許那人早知自己這一趟任務,即便成功回宮複命也是必死無疑,所以殺完人後立刻將自己的妻兒送離了京城,隨後便自儘了,隻留下這封遺言。
信中雖未清楚指明究竟是誰指派他們去滅口,可看他的令牌,能差遣內衛的人,除了當今皇上,又還能有誰。
信上所說,裴家當時全府上下包括丫鬟下人在內的十八口人,包括府上的鸚鵡與廚房中的家禽,一個活口不留。
而裴鈺的叔叔,宋玉竹娘親帶著她所嫁的夫君,因那日正好在裴家,也不幸遭此一劫,沒能活下來。
這封信上來看,這人身為內衛,向來隻聽皇帝命令行事,活著時執行這樣的任務肯定不在少數,殺人滅口一事早已習慣,可當年完成裴家這一任務後,卻沒再回宮複命,而是選擇了直接了斷自己。
按他所說,因為當年一事牽扯極廣,早在他接下這任務起,他就已知自己是必死無疑,若是回宮,也是一死,所以事成之後他便直接去見了妻兒最後一麵,再沒回去。
信上還說,讓妻兒走得越遠越好,隱姓埋名,等到事情過去了,一年,兩年,越久越好,直到確保沒人再找上來,才是安全的。
而且,讓他們若是十日內沒等到他就不必再等,他肯定已遭不測,他留給他們的銀兩足夠他們安穩過完下半輩子。
見裴鈺死死抓著手中的信紙,幾乎要把那張紙給捏碎,宋玉竹道:“看清楚了吧,害死叔叔還有你爹娘的人就是那個人,即便不是他親手做的,可人是他派出去的,裴家上下十幾條人命,甚至連我們平日愛逗的那隻鸚鵡,一個活口都沒留。這樣,你還能當作沒事發生嗎?你忘了你我當日回到府裡看著滿院的屍首時,到底是什麼樣的感受,你都忘了嗎?這種血海深仇,你怎麼能忘記?就因為一個女人,你就要放下仇恨,你能做到看著他們無辜枉死,你還要跟凶手的女兒在一起嗎?”
“若不是你那日離開不在府上,你也早已沒命了!”
裴鈺當然記得,那日是他第一次遇上孟沅澄,也是他父母雙雙慘死的日子,所以,他跟孟沅澄從來都沒有一個好的開始,以這樣的方式認識,又怎麼能毫無芥蒂地繼續下去。
每每想起那一日,父母慘死的場景就會出現在他腦海中。
對孟沅澄來說,那一日可能是輕鬆幸運的,可對他來說,卻是永遠難以忘記的慘痛。
裴鈺時常在想,若是那一日他能及時回去,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
若是他沒有救下落水的孟沅澄,要是沒有與孟沅澄耽誤那一段時辰,也許,他至少也能來得及回去見他們最後一麵。
他一直想忘記那日的悲痛,強迫著自己不去想當年的事,可是,此時裴鈺再去回憶那一日的細節,卻又想起了許多被他忽略的東西。
孟沅澄那時就是活潑外向的性子,跟如今一樣,他不過順手救起她來,她便軟磨硬泡地非要纏著他。
她那時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什麼心思逗藏不住,想法逗擺在了臉上,他哪裡不懂她在想些什麼,在她看來,那時的他不光是她的救命恩人,還是個長得不錯的小哥哥,所以她便見色起意,非要賴著他,他提出要走,她便撒嬌說自己衣服還是濕的,不想穿著濕衣服,要找個地方把衣服烘乾,還說自己不敢一個人回去,要讓他送她回去。
孟沅澄當年雖然年紀還小,可也是在宮中長大,耳濡目染,該說的不該說的,她也清楚,她雖賴著他不讓他走,可說起自己的身份時,也隻是簡單帶過,隻說自己是京城人士,本來身邊是有丫鬟跟著的,可兩人不慎走散,她意外落水,幸好裴鈺經過,才救了她。
其實裴鈺早在這以前便見過孟沅澄。
半年前邊關打了勝仗,皇上大喜,在宮中設宴慶祝,他爹雖隻是吏部的一個小官,按理說以他爹當時的官職,這樣的宴會是沒有資格參與的,可那時皇上龍顏大悅,破了例,因此裴鈺他爹也得以進宮,還帶上了裴鈺,就是在那時,裴鈺第一次見到孟沅澄。
半年前,孟沅澄跟現下相比,沒什麼變化,不過那時出現在大殿內的她,更加讓人矚目。
皇上寵她是出了名的,那一場宴會下來,裴鈺對孟沅澄的唯一印象便是驕縱無禮,但卻格外會籠絡人心,皇上被她哄得開懷大笑,臉上的笑意一直就未消失過。
裴鈺當時雖然年少,可也有了些如今這般的沉穩性子,看著孟沅澄那般驕橫,十足是被寵得過了頭的模樣,他是十分看不過眼,隻覺得這樣的姑娘若是日後嫁了誰,誰就有得受了。
沒想到,不到半年,他便與孟沅澄以這樣的方式再遇了。
孟沅澄自然是對他毫無印象,可裴鈺對她卻是記得清楚。
聽到孟沅澄隱瞞自己身份的說辭時,裴鈺也未戳穿她,隻覺得有些意思,她雖看著任性妄為,但在某些事上,還是聰明的,就像如今,還知道要瞞著自己的身份。
可裴鈺轉念一想,她這所作所為又是十分矛盾。
有防人之心,卻又要跟他這樣一個陌生人共處一地,雖他救了她,可她穿著打扮都不是普通人家的模樣,若他見財起意,她不成了落入虎口的羔羊了。
再看孟沅澄,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抓著他的袖子隻是一個勁地催促他快走。
裴鈺無奈,找了處乾淨些的地方,生了火,讓孟沅澄把衣物烘乾。
他那時想著彆的事,等回過神來時,一偏頭,就對上了孟沅澄烏溜溜的大眼睛,正緊緊地盯著他,一眨不眨。
即便是被他發現,她卻也不慌張,依舊睜著大眼睛,望著他。
裴鈺雖說是有同齡人沒有的穩重,可到底也還是個少年人,被孟沅澄這般直勾勾地看著,還是有了些不自在,側過身子,躲開了孟沅澄的視線:“你看什麼?”
孟沅澄倒是直接:“看你啊!”
裴鈺拿著手中的樹枝撥動了下燃著的火堆,道:“我有什麼好看的?”
孟沅澄理直氣壯:“就是好看才看嘛。”
裴鈺:“……”
他還從未見過孟沅澄這樣的姑娘,他也沒想到自己竟被一個小幾歲的小姑娘搞得這般拘謹,甚至都不知該答什麼好了。
兩人坐在火堆旁,時不時說著話,大多時候都是孟沅澄問,裴鈺跟著答幾句。
“哥哥,你家住哪裡?我下次來找你可以嗎?”
“哥哥,你怎麼不說話啊,可以還是不可以啊?”
……
裴鈺很少接觸這般年紀的姑娘,除了宋玉竹,這還是第一個。
可宋玉竹是個乖巧還有些內斂的小姑娘,孟沅澄跟她,簡直是天壤之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