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深,梧桐院內燈光熄滅不少,還留著幾盞供人認路的夜燈。
今日自城外郊遊回來,雲薑也沒有懈怠功課,而是坐在書桌前讀書到亥時課才讓人傳熱水洗漱。
沒過一會,翠穀就來傳話說水已經準備好了,就等大少爺回房洗漱。
雲薑這才擱筆起身,將案上書籍理好出門。
大致能裝下兩人共浴的浴桶就擱置在屏風後,隔著屏風也能看見裡麵冒著嫋嫋熱氣的水,繞進屏風內,一旁的架子上搭著乾淨的寢衣。
知寧照例是背對著屏風侍立,目不斜視地看著斜麵上的花紋,聽著裡頭嘩嘩的水聲。
現在應該是用水淨麵,卸掉臉上的妝容,晶瑩水珠順著下巴滴落,好似一雙鎮定涼薄的眼都變得水潤。
雲薑垂眼跟水麵上的自己對視,微微蕩漾的水倒映著精致五官,眉宇雌雄莫辨,有著這些年來刻意培養出來的英氣。
她定定看了幾秒,抬手解衣扣,窸窸窣窣的脫衣聲停歇,玉白的身體沉入水中。
自十五歲開始,她便需要易容才能出門,一般她的洗漱都安排在很晚,以防突發狀況來不及化妝遮掩,再者就是裹胸和裹腰往身上一纏都花費好多時間。
實在麻煩。
等人洗完澡,知寧進去收拾換下來的衣裳,她盤點了一下,疑惑道:“嗯?大少爺,您的如意佩呢?”
這些東西每天都是她準備的,自然是知道少了什麼。
“不都是在腰帶上嗎?”雲薑擦發尾的手一頓,想起來了:“哦,我借給沅沅玩去了,不要緊的。”
知寧知道沅沅是陸宅陸姑娘的名諱,天天聽主子在房裡有事沒事就在念叨,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個人。
“是。”也就點點頭,拿著換洗的衣服出去了。
結果知道雲薑如意蝙蝠佩不在身上的人不止知寧一個,一出門,就有不少人發現了她腰上的玉佩不見了。
本來嘛,家中弟妹仆從互相致禮的時候都是雲薑為長,不能盯著臉來看,顯得不禮貌,那就盯著腰間老好看的如意蝙蝠佩看,以至於如意蝙蝠佩就變成了雲薑的第二張臉。
現在腰上的門麵不見了,不就立馬給人發現了?
早上起床去給父母請安的時候也被雲爹問了,房中雲母也望了過來,發現還真是這樣。
雲薑便答道:“昨日與陸姑娘出門郊遊,她好玉,我便借給她賞玩幾天了。”
雲爹臉色微僵,再次露出了那種糾結又猶豫的表情,點點頭說:“原來如此。”
雲薑直視雲爹的臉,故意問道:“是有什麼問題嗎?”
雲爹還真問了:“你...前幾年一直推拒父親給你指的婚事,今年又願意了,就是因為她?”
這個父親指的是盛國公,說來還有點意思,雲爹自己都是幫忙攔過一兩回的。
也就是這個問題,雲薑就確定了他知道自己真實身份,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時候知
道的。
雲薑態度端正,
臉上卻露出了前所未見的靦腆神情,
眼睛都亮了起來:“是。”
“好似用情不淺啊...”雲爹低聲喃喃。
雲爹天生就長了怕麻煩的性子,身為內閣丞相之子,卻身任閒職,得過且過,無甚野心。
小時候就被盛國公折騰到麻木,好不容易有了個資質不錯的孩子占據親爹的所有目光,就算發現了什麼,也是“由她去吧”的想法占據高峰,把擺爛發揮到極致。
但,她也能確定在莊子裡的那五年他是不知情的,估計是在自己已經走在人前後才發現的。
目光看向正在若有所思的雲母,母親卻對父親的話語沒有任何反應,想來是她也不知道父親已經知曉了這件事。
很好,關係都很複雜。
怪不得雲爹頭發老掉,經常感歎自己的頭發還不如盛國公多,天天愁成這樣,哪能不掉?
雲薑起身送雲爹出門:“父親慢走。”
“不用送,在家好好用功讀書。”雲爹應了一聲,帶著一眾仆從出門。
孫如若聽說這件事後,也說雲薑:“這可是你最寶貝的玉佩,從公爺給你開始碰都不讓人碰,如今都願意借給人把玩了。”
雲薑也不怕直白講:“不怕告訴二娘,對陸姑娘我是真心的,”
孫如若說:“可是......”
雲薑知道她的未儘之語,將事情對她講清楚:“她這些日子從未動過揭發的念頭,我相信以後也不會。”
看她信誓旦旦,孫如若也隻能把話咽了回去,她清楚雲薑一貫是有主意的。
去到盛國公書房裡取書的時候,盛國公也說:“嗯?你的如意佩呢?”
雲薑:“......?”
是不是如意蝙蝠佩才是自己的本體,怎麼個個人一見到她就問去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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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於闔府上下都知道,雲薑也隻是告訴了幾個親近的人,其他的也沒多說,但人人都說大少爺最近真是容光煥發的樣子。
這幾日盛國公布置的題有些多,饒是雲薑也得靜心思索,專心待在書房裡讀書。
偶爾出梧桐院在府中園林走走散心,就看見雲母盛裝打扮,好像正回來的樣子也就去問了一句。
當時雲薑上前跟母親聊了幾句,隻是雲母的態度好像有些閃爍,不是很願意提到自己出門做什麼去了。
隻是當時她正想著如何破題,構思一篇讓盛國公拍案叫絕的文章,便沒有細想雲夫人的態度。
偶爾遇到難題的時候雲薑總愛拿著玉佩把玩,最近幾天就經常手撈了個空,才想起玉佩已經不在自己手上了。
玉佩放在陸沅遲遲沒有歸還,也沒有任何動靜。
可是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反而代表著對方是真心考慮這件事的,輕易被回絕才要她多費一番功夫。
高興沒多久,第二日就有仆從捧著一隻木匣子回來,說這是陸宅陸大小姐送來的東西。
“興許是陸小姐怕大少爺您讀書悶,得到有什麼好玩的有趣的東西讓少爺也放鬆心情。”
書房裡奉茶的小丫鬟說道。
這種事情沒有發生過,應該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帶著期待的心情打開木匣子。
雲薑本來臉上還帶著笑意,看見裡麵躺著的如意蝙蝠玉佩之後,那好看的笑意就消失了。
“怎麼就直接送回來了?”
有人驚叫一聲。
看著雲薑手上熟悉的如意蝙蝠佩,眾人紛紛沉默,都是有些驚訝的樣子。
雲薑沒有看玉佩,擱置在一旁。
而是把目光放在那無署名的空白信件上,動作毫不停頓的伸手進去拿起匣底信件展開,上麵簡短幾句話一眼就能掃完,雲薑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可周圍的丫鬟侍從們怎麼就覺得周邊那麼冷,大少爺好生氣的樣子。
怎麼都給忘了,大少爺年紀是輕,卻是在盛國公身邊長大,耳濡目染之下,氣勢威重。
翠穀離得近,差點被雲薑身上爆發的沉冷氣息誤傷到,對知寧目露詢問:該不會是,訣彆信吧?
知寧輕輕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情,繼續垂目盯著腳麵。
翠穀撇嘴,不再去看她,知寧本就是個無趣的人,好像從出生開始就把所有好奇心都殺死了一樣,隻有忠心。
被一屋子人關注的雲薑緩緩折起信件,閉了閉眼,又睜開。
將隻寫了言兩語,她才不信這些絕情的話能是陸沅親手所書。
“什麼不必來往,物歸原主...”雲薑嗤笑一聲,聲音低不可聞:“這位真當我是個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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