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抱一守拙,也並非不出世,而是順時而動!長弘兄,你心中的這份執念,尚且在吾兒之上。而這一份執念,恐怕將來也會給你引來災禍吧!”
長弘對此,卻是澹然一笑:
“長弘為心中那份念想守正,即便是身死,又有何懼?不過是化為一灘碧血!亦無不可啊!”
李耳聞言,亦是笑了笑:
“嗬嗬,你啊……也罷……”
孔丘深深吸了口氣,他固然尊重李耳,然而如今他二人意見相左,剛才又被李耳的一番話說得羞愧不已。
本不該再提,但有些話,他卻還是不吐不快:
“老先生,您方才言及如今天下之勢終將趨於一同,但如今天下諸侯之勢危,而各國卿大夫們順勢而起,不也一樣是在趨同嗎?像晉國,初創六卿之時,尚有先氏、郤氏、欒氏等宗族。而如今呢?僅剩下的六家亦是繼續在那勾心鬥角,隻怕日後大族也會變得越來越少。”
“而這些個世家大族,比如魯國季氏,也早已成了‘國中之國’。而這些個卿大夫們,也早已成了實質上的‘君’。”
“丘也不才,曾於季氏之下任一小吏,丘亦深知季氏虐民之無度!所以,丘以為,如今在這些卿大夫之治下,其本質上亦早已成專權獨斷之勢,放眼黎庶又何嘗不是一場大難?”
“《詩有雲:‘載芟載柞,其耕澤澤。’李老先生既是心係天下黎首的,丘以為,便理應如同田間之老農一般,利用自身的力量去鏟除這些農田裡的惡取養分的頑草!並以此讓道統得以延續!”載芟……澤澤:拔掉野草除掉樹根,那些耕田看上去是那樣的潤澤
李然聽得此言,這時也是開口附和道:
“仲尼所言甚是,孩兒以為順應天意,並非是什麼都不做。而正應該是如同老農一般,悉心嗬護道統。若是什麼都不做,那麼日後必會成一家獨大之局麵。正如之前的楚國一般!亦或似魯國!既如今尚能辨其善偽,那就不能讓頑草再如此蔓怖天下!”
“你們二人倒也是一唱一和!”
李然躬身道:
“父親大人,孩兒並無冒犯之意……”
李耳卻隻揮了揮手:
“也罷,也罷……老夫所言,已然清楚明白。既然爾等依舊參悟不透,看來也是時機未到,既如此,一切也皆是徒勞。隻不過……長弘兄,為兄看你,恐是不在此列之中了,老兄你執拗了一輩子,想來也就這樣了吧!”
長弘不由會心一笑:
“確實如此了,咱倆鬥得這一輩子嘴,互相之間,便也彆想再說服誰的了。”
李耳隨後又望向了李然:
“你和仲尼涉世尚淺,恐是還不懂得‘善之為惡,惡之為善’的道理。也罷,為父一會兒便要離開,反正你現如今已是東道閣主。按照‘道紀’的規矩,你也就此成為各諸侯國的太史太卜之首了。”
李然一聽,對此卻是極為茫然:
“東道閣主?”
對於這“東道閣主”,其實觀從之前就曾說過,李然一旦入周,當可承襲這個職位。但是,這一切卻終究還是來得太過突然,怎麼他一下就成東道閣主了呢?
這時,隻聽李耳是繼續說道:
“其實這周室太史,便是東道閣主,為父當年離開周室之後,此位便一直空缺至今。為父於宗周,暫統各部,無暇東顧。本想讓長弘擔任此位,然奈何長弘兄入世太深,且拘泥於義而不識變通之法。”
“長弘兄啊,以老夫之見,不如你便隨老夫一起西出函穀而去吧?!也好就此頤養天年了。”
長弘聞言,卻是微微一笑,擺手搖頭道:
“正如叔之所言,弘已經是入世太深,抽不得身了!恐怕是無有這般的愜意了。”
李耳無奈的點了點頭,對此也不再多言。
“為父素知吾兒行事,常思變通之法,如此倒也合適。且以吾兒如今之身份學識,當此大任,也可謂是與之相稱!吾兒也正好可趁此機會,好好觀望如今之世道!至於,今後究竟該如何決斷,便由你自己去考量吧!”
李然急忙問道:
“父親!如果以後孩兒有了難處,要來找您,又該如何尋得?”
“嗬嗬,若有機緣,自會再見……”
就在這時,一名小童又步入了典藏室內。並是徑直來到李耳的身邊,在他耳邊低語道:
“閣主,青牛已在外候著。”
李耳聞言,便立刻是站起身來:
“時辰到了,該上路了!”
長弘、李然、孔丘都跟在李耳身後,眾人就此出了典藏室,但見一頭青牛居然就這麼堂而皇之的在走廊悠閒的吃著旁邊的雜草。
要知道,這可是王宮內殿,能得這般特權,放任牲口進來,也足見李耳在這周室的影響力。
李耳跳上青牛背上,側身而坐,又麵向李然等人:
“老朽就此西去,以後恐不會再踏足中原。前路渺渺,就此彆過!”
李然上前一步,頗有不舍。
“如今周室遭此之變,正是百廢俱興之時。更何況,典藏室也損失殆儘,父親為何不願留在周室主持大局?即便是無為,至少在此修書明典,亦無不可吧?”
李耳聞言,卻又是歎息一聲:
“天下之未來,在西而不在東,成周各邦再如何紛亂,也無非隻是徒增內耗罷了。如今華夏西陲之境,前不久又崛起一邦,此邦幅員遼闊,極為強盛,大有東掠我華夏之意。如今,秦人正在彙合戎狄,準備共同抵禦其入侵。而倘若秦國有失,則諸夏也皆將危在旦夕!”
“所以此番為父西去,才是為父應去之地!此間之事,便交由吾兒自行裁斷吧!……天道有常,縱是智者亦是無為啊……”
李然聽得此言,微微一怔,在心下一陣盤算起來。
李耳所言的外邦強盛之國,究竟是何方神聖?或是波斯?或是月氏?又或許隻是單純的羌戎?
但無論是何方神聖,有一點倒是母庸置疑,就是無論如何,秦國隻怕在未來相當的一段時間內,都將會疲於應付。或許,這也是為何秦國一直到兩百多年後,才異軍突起,一統天下的原因吧?
“秦國如今所做的,乃是力保我華夏一脈不失,此方為大道!而我道紀出身華夏,自當是不能袖手旁觀。老夫得去輔左於秦。至於這東道之事,無主之時便亦是如此,如今已得其主,又能生出何種事端來?”
“叔!你我雖是同僚,但我畢竟長你幾歲,如今最後再問你一句,你可願隨老夫一同前往?”
“多謝聃兄好意,長弘以為還是不必了。畢竟,長弘亦有自己的職守!”
李耳甚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隻是恐怕……哎,也罷,既如此,那老夫就此告辭了!”
李耳言罷,便是騎著青牛徑直離去。
李然不舍,告彆長弘,一路又跟著李耳,而孔丘也一直是緊跟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