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晚來風雨十三(1 / 2)

周遭是漫天的浮屠惡鬼,晏行寂已然殺紅了眼。

青年白衣翩飛,不知自己殺了多久,因著殺戮和狠戾,心底的魔氣開始翻湧,在經脈中穿行。他一邊殺著這些浮屠惡鬼,一邊施力想要撕開虛空。他的阿黎還在外麵,阿黎要渡雷劫了。他應該在她身邊,他要在她身邊。

他殺得雙眼血紅,斂鏡劍出動,磅礴的威壓橫掃而去。那些纏繞在身邊的浮屠惡鬼陡然間散去,隻剩連綿看不到邊的昏暗,他冷眼看去。

一人負手踱步走來,寬大的袍服華貴莊重,衣擺拖曳在地,銀發垂下直到腰間,閒庭信步的模樣恍若在自家後花園閒逛。

他走近了,那些擋在他身前的浮屠惡鬼隨著他的逼近散開,恭敬地為他讓開一條道。

晏行寂終於看清了他的長相。

麵容精致不似凡人,瞳仁的顏色是如頭發一般的銀灰,皮膚慘敗似是從未見過陽光一般,額上金色的神印散發著淡淡的光輝。

他朝晏行寂莞爾一笑: “你好,我叫蓮朝。”

晏行寂並未理會他。

他也不生氣,依舊好脾氣道: “我想見你許久了。”這次晏行寂笑出了聲,"想見我,為何要殺阿黎?"白衣青年雖然笑著,笑意卻不達眼底。

蓮朝微微歪頭,神情純良無害: “你說那叫司黎的女子嗎,因為她不該存在。”

"……什麼?"

蓮朝溫柔笑著:"她的存在,擾亂了我的計劃,我得除了她……"

他銀灰的眸子突然變換,金光在眸底炸開,額上的神印發出耀眼的光輝,周遭的浮屠惡鬼仿佛見到了什麼嚇人的存在一般,嘶吼著迅速遠離。

晏行寂敏銳察覺到不對勁,可已經為時已晚,他看到了那雙蠱惑人心的眼睛。他聽到蓮朝遙遠的聲音: "永遠留在這裡吧,你本來就該在這裡的……"

周遭的一切都在崩塌,白光將眼前的一切都灼燒殆儘,他眸底一陣刺痛,什麼都看不到。再次睜開眼時,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阿寂,你有沒有聽我在說話啊,長樂宗那少宗主又來求親了,叔父老想把我嫁給他。”

他茫然地看去,少女一身紅衣,眉眼明明溫婉秀麗,但周身的氣質卻格外明

媚張揚。阿黎……

而少女身前,身著青霄劍宗弟子服飾的少年冷眼看她。那是他的臉。

可他已經許久未曾穿過青霄劍宗的弟子服飾了。

阿黎擰眉, "阿寂,叔父要把我嫁給闕柏那小子,你聽到了嗎?"

她話是這麼說著,一雙黑眸卻小心翼翼看著那少年,眸底的情緒分明:快留下我啊。仿佛隻要他開口挽留,她便會留下。

晏行寂心底一陣酸澀,想要擁她入懷,想要告訴她: "留下來,有我在無人敢強娶你。"

可紅衣少女身前的人先他一步動作,推開少女攬著他臂彎的手。

“宗主說的對,闕柏少宗主與師姐門第相當,師姐也不必在我身上下功夫。”“我不喜歡你,也不會娶你。”

紅衣少女一怔,方還生動靈活的神情緩緩沉下,抿著唇眸光倔強。

不是的,不是的。晏行寂在心底瘋狂搖頭。他不是這麼想的,他瘋狂地嫉妒闕柏,他恨得想要一劍劈了他,他想要娶她想的發瘋了!

他想要上前推開那少年,搖醒他,讓他睜眼看看眼前的女子到底是誰,告訴他此刻的你已經動心了,不要再說傷她的話。

可他隻能不受控製地站在原地,看著紅衣少女神情複雜看他一眼,隨後轉身離開。他作為旁觀者,清楚地看到那紅衣少女轉身之後落下淚來,倔強無助地漸漸遠去。

阿黎,阿黎!他無聲地呐喊著,靈魂和軀體仿佛被分割。

畫麵又是一轉,這一次是在魔域的無崖海,周圍儘是繚繞的魔氣,那時他與阿黎前來魔域執行任務。

一襲紅衣的女子麵色蒼白,胳膊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正汨汩地往外留著血。阿黎看向年輕的晏行寂道: "你去追魔主吧,我沒事。"

晏行寂想要搖頭,不,他哪裡都不去,他不會再離開她!可他卻又聽到了那抱劍而立的少年冷潤的聲音: "……我會儘快回來的,等我。"

不要走,不要走!他拚命想要控製住自己邁動的雙腿,卻隻能看見年少的自己離她越來越遠。

彆走,彆走。

他清楚地知道他這一走阿黎會麵對什麼。她遇見了蒼龍,他險些就要失去

她了。

阿黎會害怕,晏行寂,彆走。不要丟下她!

隨著那少年逐漸遠去,麵色蒼白的少女抱住自己,看著眼前滿天魔氣荒誕詭譎的魔域,低聲喃喃道:“我有些害怕……你快點回來……”

他想上前抱住她,告訴她彆怕,他在。

可腳步剛剛挪動,空間瞬間扭曲。

眼前一切又在瓦解,推翻,重建。

視線再次模糊後又漸漸清晰,芙蓉紋路的軒窗半開,窗下擺著一方軟榻,牆上用紅紙畫著雙喜字。

霧玉崖,這是他們成婚那日。床第間並未拉上帷帳,紅燭搖曳,昏暗的光在屋內氤氳著旖旎。

少女的雙腿無力盤在少年的腰身上,在他身下細細喘著氣,聲音因著他的動作斷斷續續: “阿寂,阿寂……你愛我嗎,你愛我嗎……"

晏行寂幾乎要落下淚來,他當然愛。他無數次無聲張口: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隻愛你。

可他隻能看見年輕的自己沉著一張臉,額上的汗水滴落,俯身吻上少女的唇,堵住她的話。高大的少年將少女抱起放在窗台下的軟榻上,又開啟了新一輪進攻,始終未曾回應她的話。

晏行寂看見了那少女摟著少年的脖頸,咬著他的肩膀,眼淚卻一滴滴落下,酡紅的臉上第一次叫他瞧出劇烈的委屈。

她哭了。

原來他們洞房的那一日,她在他身下的哭,並不是因為歡愉。可他不知道,始終不知道。

他那一日心中太過歡喜,抱著她在院中看了半晌月亮。

回到屋內初嘗人事的少年有些不知靨足,聽著她在耳邊一聲婉轉過一聲的輕吟,便以為她也同樣歡喜,拉著她一次又一次共赴極樂。

原來她是委屈啊.…

他跪倒在地,看著那少年壓著少女一味衝撞著,纖細的雙腿在高大的身影覆蓋下顫顫巍巍,少女的眼淚卻大顆大顆落下,咬著他的肩膀無聲地痛哭著。

晏行寂的眼淚一顆一顆落下。

他想要求那少年。回應她,回應她。說你愛她,說你有多麼愛她。

你喜歡她很久了,娶她不是因為宗主逼迫,那是你自己請的婚。

不要因著幼時的陰影不敢說出喜歡,她想要你說喜歡,她

委屈你從未給過表白。阿黎是個極好極好的女子,你不能對她這般。

她在哭,你看到沒,她在哭。晏行寂,晏行寂,說愛她,快說愛她。你快說愛她啊!

可那少年始終沒有說出一句喜歡。

晏行寂淚眼朦朧,看著少女在少年的動作下哭的渾身顫抖,卻始終不曾發出聲音,死死咬著他的

肩膀,血珠順著少年的脊背流下,他卻絲毫未曾在意。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她那麼委屈,卻隻能默不作聲地咬他,這是她唯一能發泄情緒的途徑。

阿黎,阿黎.…

是他錯了,是他錯了。

都是他錯了。

他不該對著阿黎冷嘲熱諷,說儘違心又歹毒的話。他不該屢次因為任務丟下她,讓她一個人孤苦害怕。他不該因著自己一點虛妄的恐懼,便讓她受了這些年的委屈。

晏行寂,晏行寂。

你錯的太多了..

周遭的一切都在崩塌,唯有他還清醒的存在。世界一片昏暗,他什麼都看不清。

耳邊卻傳來那位神明的聲音: “你根骨天下第一,是修真界一萬多年才出的第一人,太上忘情爐火純青,為何不飛升?"

晏行寂抱著頭,頭痛欲裂,眼前一片血紅。

"成大事者不應有愛,你不需要人愛,也不需要愛人,但你困囿於情愛,任憑自己執念纏身,當真值得嗎?"

晏行寂痛苦到額上布滿青筋。

“晏行寂,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我要你如何,你便要如何,我才是決定你生死的存在,你應當角匐在我腳下,任我指揮,聽我的話。"

"滾開!"

蓮朝一愣,隨後聲音陰沉: "你還在指望她愛你嗎,方才我隻是隨意施法,勾出了你的記憶,讓你作為旁觀者看到了三百年前的事情,你不知我為何要這般做嗎?"

"滾開,滾開!"

“晏行寂,你看到了什麼?”

"滾開……"

“你不與我說我也猜的出來,那些年我沉睡著確實不知你與她發生了什麼,但看你現在

的表現……唔,你們之間應當是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情吧。"

他的話輕飄飄,晏行寂看不見他在哪裡,卻能清楚地聽到他在說些什麼。

“我猜一猜……你方才陷入記憶時一直在說胡話,我不難猜出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你傷害了她……也是,你本來就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司黎能追到你,應當受了你不少冷臉。"

“不是的,不是的……”晏行寂徒勞解釋著。

蓮朝笑了聲, "晏行寂,她永遠不會再愛你。"永遠不會再愛你。永遠。

晏行寂的心口撕裂,腦袋疼的不像話,額上青筋畢露。“所以晏行寂……”他的聲音帶著蠱惑, "彆出去了,沒用的……"

周圍是虛無飄渺的黑暗,隨著那聲音一點點靠近,眼前一片猩紅,他清楚地聽到自己心底有什麼東西在瓦解破碎。

他傷害了她那麼多。

司黎不會再愛他。

不愛他,那他要怎麼辦?

冰涼的手觸上他的發頂,空曠幽冷的聲音傳來: “晏行寂,這裡便是你的墳墓……”霜寒的氣息順著那神明的手竄入他的識海,一點點將他的識海冰封。

可這時,溫軟的聲音卻像是從上個世紀傳來一般。

“晏行寂……”

"誰……"

"晏行寂,我是司黎………"

“阿黎……”

少女一遍遍說著:"聽我說……醒來,我在等你……"“晏行寂,晏行寂……”"醒來,我在等你……"

青年低垂的眼睫上已經覆滿冰霜,蓮朝歪頭邪佞地看著跪倒在地毫無反應的晏行寂。沒想到,事情進展的這般順利。

他唇角的笑意方才勾起,一聲輕笑傳來: "嗬……"

蓮朝驀地頓住。

一股強大的靈力橫掃開來,他慌忙避開,銀發被削掉一縷飄散在虛空之中,他的神情一點點沉下。

那方還低垂著眸的青年站起身來,喉結微動,漆黑的眸中似蘊藏著極度危險的信號,唇角帶著笑意。

“你想將我困死在這裡,你明

明有能力困住我,可卻兜這麼大一圈勾出我的心魔,想趁我喪失神智之時被你的靈力不知不覺侵入識海,抹除我的記憶神識。"

晏行寂歪了歪頭, “起初我以為你隻是不能出了須彌芥子之界罷了,可我都已經進來了,你明明想殺我,卻還是不下手,所以………你不能出手是嗎,你一旦出手,會引起什麼注意,你害怕那個東西?"

那銀發神明的臉忽地冷下。

晏行寂了然點頭, "看來我猜對了,你很該死你知道嗎?"蓮朝勃然大怒, "你在說什麼!"從來沒人敢這般說他!

晏行寂的笑意收斂,淡漠冷然的眼裡泛著殺意。他一字一句: “我說,你很該死。”

蓮朝怒聲:“晏行寂!”

“我答應過要為阿黎買板栗,你耽誤我時間了。”青年負手而立,一雙黑眸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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