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左思源(1 / 2)

桐柏壩河堤被突然洶湧的暴雨衝破時,羅允就意識到大事不妙了。

在那個電閃雷鳴、鋪天蓋地全是水的深夜,羅允青白著臉從第十七房小妾身上爬起.當晚,羅府書房的燈一直亮到了天明。

拿到整理好的百姓傷亡名單,羅允沒敢仔細瞅,匆匆草草掠過,隻看了最末計的死亡總數。

那是一個讓羅允看了一陣心梗、卻同時又有點僥幸的微妙數字。

羅允暗罵句倒黴後也微微鬆了口氣,沒敢聯係任何人,隻遣了一名信得過的鄉野小吏,易作流民,跑了桐柏山一趟。

再之後,湖團廳管河同知宋端方就被發現自縊在了家中。

羅允心下微安,知道第一張保命符已經貼好,剩下的事,也就一個“熬”了。

東宮的人會找上門,羅允不奇怪,宋端方隻是一個最表層的替罪羊,作給被暴雨決堤衝得流離失所的百姓看的,稍微了解點官/場運作,都不會天真地以為到這一步就完了。

但現實的發展還是與羅允預計的有了些不太小的出入。

比如,羅允雖然知道東宮的人肯定會查自己這個淮安府的海道總管,但在他的想法裡,那該得是兩方和和氣氣坐在一處、你來我往打幾遍機鋒的暗潮洶湧場麵。——畢竟對方手裡並沒有羅允與貪墨案直接相關的證據。

而不是一行黑衣暗衛夜襲羅府,二話不說直接將羅允打暈帶走。

從這裡開始,羅允就再無什麼計劃可言了。

當著東宮太子的麵向五皇子點出那十萬兩的下落,對羅允來說,是多日□□受刑後衝動之下的嘗試,亦是在看不見活路情況下的最後掙紮。

“我?”裴無洙都聽傻了,指著自己反問羅允道,“那十萬兩在本王這裡?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裴無洙再怎麼犯渾,也不可能平白收受朝廷命官這麼大的一筆銀錢賄賂。

“殿下應當是忘了,”羅允小心翼翼地覷著裴無洙的臉色,兩隻飽經酒色的渾濁眼珠閃了閃,提醒道,“在淩河邊上畫春舫那次,左二公子帶了一副《寒雀圖》來作彩頭,見殿下喜歡,就送給了殿下。”

“後來在春鶯裡,左二公子與殿下比射壺,左二公子先後輸給了殿下一副《玉堂富貴》、《秋浦春蓉》、《鬆梅雙鶴》、《三友百禽圖》……”

“等,等等,”裴無洙臉色一白,霎時悟了,顫著嗓子結結巴巴道,“你不要告訴本王,這,這些都是真跡……”

羅允聽了這話,反像是深受侮辱一般,揚了嗓子強調道:“這些都是左二公子揣摩殿下喜好,一一吩咐臣等去尋的,送到殿下眼前的東西,怎麼可能是仿作呢?”

裴無洙眼前一黑,險些要當眾暈過去了。

——裴無洙前世身體不好,心臟先天有缺陷,醫生叮囑她不能有大喜大悲,為了靜心,家裡安排她從小學國畫,花鳥之類因最平順情緒,深得裴無洙喜愛。這點小偏好甚至跟著她到了大莊。

但是,她學國畫不代表她能認出真跡啊!

而在左靜然看來,裴無洙一個皇子,既都對這些東西談論得如數家珍了,怎麼還會辨不出真假……所以壓根沒提過一句那是真品。

裴無洙現在就想砍掉自己當初隨便摸摸蹭蹭的手。

但現在明顯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哦,本王捋清楚了。”裴無洙總算明白剛才為什麼羅允敢請求自己“保”他一命了。

同樣,對方那話裡提左靜然,也不是像他說的那樣借左靜然的情麵,而是意在以此提示裴無洙的“不清白”。

裴無洙嗬嗬笑道:“原來羅大人貪下朝廷撥的築堤款,一半拿去分給了手下的管河同知,一半拿去奉承上司……本王好巧不巧,就是羅大人你奉承上司所奉承的那個。”

“二十萬兩銀子,一半在宋端方祖宅埋著,一半在本王這裡,就羅大人您一頓‘辛勞’,但樂於奉獻,最後反而是乾乾淨淨的那個,對吧?”

羅允自然能看出裴無洙動了怒,但事已至此,若是不把五皇子拉下水,他卻是要必死無疑了。

羅允隻得硬著頭皮接道:“自然,王爺是什麼也不知道的,可歸根結底,桐柏壩決堤,若追根溯源,確實也是因為王爺喜歡黃徐崔邊等人的畫作……”

裴無洙閉了閉眼,臉上閃過一絲不容錯辨的厭惡。

跟羅允這種厚顏無恥、狡言篡實之人再多說一個字,都讓她覺得無比的惡心。

“羅大人,孤想,”在一片死寂中,東宮太子突然悠悠然開口道,“你還是沒有搞清楚一些事情。”

“你貪墨官銀也好,以次充好也罷,汲汲鑽營也好,攀附左家也罷……”那雙不怒自威的鳳眼從上而下地睥睨著地上跪著的羅允時,恍惚間有一種正在看死人的冰冷與漠然,“這些事,都與小五沒有一分一毫的乾係,你懂了麼?”

羅允平生第一次單單被人看著,就生生駭出了一腦門一後背的冷汗。

他恍惚間有一種錯覺,若是自己敢答出一個“不”字,那位國朝尊貴的太子殿下能直接叫他從此變成一個再也說不了一句話的死人。

羅允後悔了,他不該一時衝動妄圖攀咬五皇子的。

——他還是想得太天真了,隻念著若是能把那位深受帝寵的天潢貴胄拉下水,出於對兒子的偏私,今上多半會將桐柏壩決堤事匆匆按下,不予外人深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