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害怕(1 / 2)

穿成寵妃之子 洛陽有梨 12237 字 4個月前

“所以說,你們兩個就算是又‘和好’了?”櫻桃紅熟、牡丹吐蕊*的暮春時節,福寧郡主自雍州城南下歸洛,裴無洙至秦國大長公主府尋她,閒談間提及月餘前的那場風波,裴無洙三言兩語敘罷,趙邐文倒了手中舊茶,沏了穀雨新茶換上,輕抿半口,神色莫測地如此問道。

“應該算吧,”裴無洙按了按額角,頭疼道,“我與他約法三章,又答應了母妃把話說開後不會再隨意翻臉成仇……反正就現在這樣了,表麵上看起來也就跟以前一樣。”

“但你心裡終究是有了芥蒂,”趙邐文淡淡道,“所以也就是‘表麵上’了。”

裴無洙察覺出她語調中的不讚同意,略微皺了皺眉,搖頭否認道:“也不能這樣說吧,我隻是突然覺得,到底是我到底太傻太遲鈍,還是他太……”

“他真的表現得跟之前一模一樣,”裴無洙加重了語氣,強調了“一模一樣”四個字,難以理解道,“完全看不出分毫當日在演武場內口口聲聲質問我的憤怨。”

“你覺得他不夠真誠,”趙邐文搖了搖頭,一針見血地點破,“你不信任他。”

“我還能怎麼信任他呢?”裴無洙覺得自己實在很憋屈,就算不提原作劇情和那些亂七八糟的夢,單演武場當日兩人吵開的那一架,就七皇子爆出來的隱憤與怨尤……以裴無洙怕麻煩的鴕鳥性子,就想逃得離這人八百裡遠了。

“你留下他,又早已不信任他,”趙邐文擱了手中茶碗,覺得味道不對,倒掉重新衝了一道,隨意睇了裴無洙一眼,語調平平,“算是把貴妃娘娘的一片苦心全辜負了。”

“不然我能怎麼樣,”說起這個裴無洙也是鬱悶得很,哀嚎一聲撞在案幾上,糾結道,“我又不可能真的坐視母妃出手……他畢竟沒有真做錯什麼。”

至少目前還沒有,裴無洙在心裡默默地補充道。

“你也覺得我選的不對,”裴無洙沮喪道,“過於心軟了麼?”

“那倒沒有,”趙邐文從容地伸出食指頂著裴無洙的額頭,微微施力,好叫她重新坐起,神情寡淡道,“隻有一個答案的選擇,談什麼對錯……能狠得下心的話,就不是你裴無洙了。”

“但母妃恐怕不會這麼想,”裴無洙一手托腮,雙眼茫然地放空,喃喃道,“我能感覺到的,她對我的選擇很失望……”

“或許吧,”趙邐文卻不這麼想,不置可否道,“但就算有,也應該是相當有限。”

“你覺得,”見裴無洙疑惑回望,趙邐文慢吞吞地飲下手中新茶,揚眉反問,“我都能看出來的事情,貴妃娘娘會看不出來麼?”

裴無洙是什麼性子,宓貴妃會不清楚麼?

怕是話還沒問出口前,心中便早已窺破了結局。

裴無洙微微愕然,繼而便是一片默然。

“那你覺得我選的對麼?”裴無洙獨自糾結了半晌,還是沒忍住,向趙邐文吐露心聲,“我總怕將來有朝一日自己會後悔……”

“後悔?”這是見麵來趙邐文第一次正式放下了自己手中在做的事,嚴肅了神色,緊緊盯了裴無洙陰鬱的臉色半晌,眉梢一點一點蹙緊,緩緩道,“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裴無洙心裡也亂得很,“母妃說我這是最糟糕、犯忌的處理方式,我其實心裡也清楚,可就是下不去手……但,我也是真的怕他會因此懷恨在心,日後再……”

“怕?”趙邐文輕聲地念叨了下某個在裴無洙話語裡反複出現的字眼,眉心緊蹙,疑惑的神色更加深了,“你還會怕他?為什麼?”

裴無洙不由沉默了,心道豈止呢,我不隻怕男主閣下,我還怕他未來的媳婦呢……

但這些話都是不好直接與趙邐文說的,裴無洙猶豫了一下,如此描述自己的心態道:“是的,我有點怕他,怎麼說呢,他整個人總給我一種不太好的感覺,讓我總是憂心自己哪句話說的不應、哪件事做的不對了……日後就會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或許連裴無洙本人都沒有發現,說這話時,她的臉上明顯浮起了再清晰不過的恐懼與畏怕。

趙邐文這下是真意識到事情有些嚴重了。

趙邐文輕輕敲了敲案幾,有宮人躡手躡腳地進來收走了案幾上的茶具杯盞。趙邐文抬頭使了個眼色,很快,茶室外有微弱的腳步聲漸起,是守在外麵的婢人儘皆退得更遠了。

“你真的在怕他,為什麼?”趙邐文握住裴無洙微微發顫的手,不解道,“你對他明明擁有生殺予奪的至高權威,為什麼還會反過來害怕他?”

“啊?”裴無洙聽懵了,腦子空白了一瞬,才後知後覺地反問道,“你在說什麼?”

“你們之間的關係是畸形的,你沒發現麼?”趙邐文表現得比滿臉懵逼的裴無洙還要驚訝,頓了頓,一針見血地提點道,“你覺得他缺的是個兄長麼?他那兒缺的明明是個娘。”

“啊?”裴無洙沒一下子聽懂,坐在那兒反複品了大半天,意識到趙邐文話中真意後,不禁汗顏表示,“我那麼有母性的光輝麼?不至於吧……”

“不至於?”趙邐文輕嗤一聲,挑眉斜覷了裴無洙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可聽聞,七皇子剛到長樂宮中時,蓬頭垢麵,指縫含灰,上桌前不知道淨手、用膳畢不懂怎麼漱口、字不會寫、話不開口……除了空有個皇子身份,落魄得比那山裡的野人都不如。”

“而這些,都是你一點一點教他改過的?”趙邐文望著裴無洙搖了搖頭,客觀地點評道,“你已經做過了太多不必要的事情,這時候反而覺得後悔了,會不會有點太遲了?”

“外麵的傳言都是亂講的,哪裡有那麼誇張,”裴無洙聽不下去了,趕緊坐起來為當事人正名道,“他就是在甘泉宮時被仆人苛待得很了,你也知道,那個誰就是個畜生,興致起來的時候,都敢把一個活生生的小孩兒往狗籠子裡關……艸。”

時隔多年,說到這個裴無洙還是一肚子的火,沒忍住當著趙邐文的麵爆了句粗口。

“總之,他那時候淒淒慘慘的,□□歲了瘦弱得跟五六歲一樣,又特彆怕生人,尤其怕宮人,壓根就不讓人近身,一有人靠近就……我那也不是沒辦法了,隻得自己上了,但可隻有那麼一次!”

裴無洙鄭重強調道:“我哪裡有那個耐性帶小孩兒,我自己都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呢。不會說話這個更誇張了,那時候他都快九歲了,隻是沒怎麼被人係統地教過念書又不是個真的傻子,怎麼可能不會開口說話?”

“我跟你講,人家不隻會說話,還自學成才,認識好多字兒呢,”裴無洙想到了什麼,臉上複又多了分一言難儘的無語之色,默默地補充道,“就是他的道兒不太正,走歪了,後來為了把他那些亂七八糟的自製認字法掰過來,也是費了吃奶的勁兒了。”

“還有寫字也是,用筆姿勢都是錯的,唉,但你要說完全連個字都不會寫那絕對是空口造謠了。”

“所以你就又是教人識字又是教人用筆的,”趙邐文似笑非笑地補充道,“我也是納了悶了,你們長樂宮是請不來一個靠譜的夫子太傅麼,要你這個誤人子弟的半吊子上?”

“誰說不是呢?”裴無洙擊案讚同,“我確實就是給他請了夫子來教啊!所以你聽得都是一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小道消息……”

不過話說著說著,裴無洙卻慢慢頓住了,她忽然想到,傳聞所言卻也並非全是虛撰,她確實親自帶著男主閣下認過兩天字,但很快便對這種看不到多大進展、且過程還毫無樂趣的枯燥教學感到了厭倦,一無滿足感二沒娛樂性,之後裴無洙便更是寧願躲到東宮去找太子都不想再摻合古代版“幼兒”教學了……

而她好像還真的指導過男主閣下用筆,很偶然的一次,實在看不過去對方費勁的姿勢就提了一下,至於對方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後來又究竟是花了多大功夫才改回來的……裴無洙細細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竟然是毫無印象的。

“怪不得他那天說我做事三分鐘熱度,”裴無洙緩緩地眨了眨眼睫,遲鈍地感慨道,“這麼一想我好像還真是啊……”

“你不應該想一出是一出、看到什麼都胡亂摻合一通的,”趙邐文搖了搖頭,興致索然道,“當年的情況,找一個對長樂宮忠心耿耿又細致耐心的宮女或太監過去貼身照顧他,於日後而言,要遠比你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一通胡來好。”

“說得是啊,”裴無洙暗暗懊惱道,“可惜我那時候沒問問你,自己當時又壓根就沒想那麼多……”

“你想不到很正常,”趙邐文倒不覺得這有什麼好惋惜的,隻冷淡道,“貴妃娘娘沒有這麼做,才是叫人意外。”

裴無洙默了默。

“母妃應該是想安排他日後做我的左膀右臂,才會放任這種本來很容易就能籠絡人心的事兒全由著我隨性胡來,”裴無洙想到當夜長談時宓貴妃言語間透露出來的意思,不由更沮喪了,“但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當年還不如隨便安排個什麼人去呢,”裴無洙垂頭喪氣道,“肯定都比我做的要強。”

他們開局多好的牌啊!裴無洙當年不覺,現在卻是想想都要後悔不迭,怎麼就叫她走成現在這樣不尷不尬的境地……還有原作裡那麼慘痛的結局。

“倒也未必,”趙邐文搖了搖頭,起身拉了裴無洙一道,淡淡道,“我先與他聊聊再說吧。”

“聊聊?等等,你把人叫過來了?”裴無洙震驚跟上,“什麼時候?”

“剛才叫人進來收茶具的時候。”趙邐文麵不改色地解釋了一句,正欲再叮囑什麼,七皇子已經被大長公主府的婢女引著往這邊來了。

“郡主,五哥。”七皇子規規矩矩地朝二人見禮。

福寧郡主是秦國大長公主與建安侯的嫡幺女,秦國大長公主又是真宗皇帝的姑姑,所以按照輩分來算,裴無洙他們這一輩都得稱趙邐文一句“表姑姑”……不過皇家曆來輩分關係混亂,福寧郡主又與裴無洙年歲相仿、兩小無猜,所以才有了二人後來的婚約。

但其實真要論的話,趙邐文其實是兄弟倆的長輩,七皇子如此慎重的態度倒也正常。

“還不改口麼?提前練練吧,也沒有多久了,”一見到七皇子過來,趙邐文先前冰涼如水的冷淡神色霎時一掃而空,挽著裴無洙的胳膊言笑晏晏地打趣道,“就我們三個,私下裡七弟就直接喚我一聲‘嫂嫂’吧。”

七皇子微微愕然,抬眸望了裴無洙一眼,見她沒有製止的意思,便恭恭敬敬地拱手尊敬道“五嫂。”

趙邐文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開心地拍著手笑道:“正好,你們哥兒倆都在,我先前釀的櫻桃酒也好了,叫人上一幾道下酒菜,我們坐下一起品品,今日可誰也不許推辭掃興!”

雲裡霧裡、完全不在狀態的七皇子毫無還手之力地被趙邐文帶著走,稀裡糊塗之下便被拉著坐在了後院的石桌上,借著暮春的暖暖夜風,品著櫻桃酒,賞著黃昏時落日的絢爛色彩……不知不覺,七皇子便被趙邐文不動聲色地按著灌了好些。

察覺酒意上頭,難以自製,唯恐醉後失態,七皇子神情困窘,正欲開口推辭,趙邐文已先一步擱了勸酒的動作,長長地歎了口氣。

七皇子強撐著醉意妥帖問候道:“郡,五嫂可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為何突然如此愴然?”

“七弟,”趙邐文滿眼歉疚地望著七皇子,羞慚道,“其實今日是我打著你五哥的名義把你叫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