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四段夢(2 / 2)

穿成寵妃之子 洛陽有梨 12603 字 4個月前

“父皇錯了,但後來他知道了,也改了,朕便就不恨他了,”欽宗皇帝冷冷地睥睨著地上跪著的莊晗,厭棄萬分道,“五哥也知道,但她不改……當然,無論如何,朕是無法去恨她的。如今你倒也是打算去寧死不改麼?”

莊晗隻覺心頭疲憊,事已至此,他早已是完全的無話可說。

“朕聽聞,”欽宗皇帝陰著臉端坐著與莊晗僵持半晌,突然神色悵惘地回憶道,“先前五哥還在時,曾問過你,為何越啟死了,你還活著?”

莊晗不意欽宗皇帝竟會突然提起這個,麵上不由微微愕然。

——欽宗皇帝所問,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起初是莊晗喋喋不休地纏著裴無洙說起許多先太子彌留之際留下的諄諄叮囑,想激起裴無洙的求生之欲。

裴無洙聽罷不置可否,半晌後,卻突然反問莊晗道:“你知道這麼清楚……他走時,你也在他的身邊麼?”

莊晗微微怔然,羞愧地搖了搖頭,其時他奉命留守洛陽,變故發生時,莊晗本人還毫無所覺,是以連最後留在東宮太子身邊成全“死節之義”的資格都沒有了……

“也是,你那時候應當還留在洛陽城裡,”裴無洙算了算日子,疲憊道,“你不在,那想來是旁人與你說起的了。是誰呢?越啟吧……可是越啟他也已經死了,也是父皇做的。”

最後半句,裴無洙說得很篤定,也很無望。

莊晗靜默著不敢言語。

“越啟死了,你卻還活著,”裴無洙卻仿佛突然遇上了什麼讓她極為苦惱的難題般,奇怪地反問莊晗道,“……為什麼?”

——同樣都是知道內情之人,怎麼真宗皇帝就心慈手軟了一回,偏偏放過了莊晗這個漏網之魚呢?

“那是因為,”同樣的言辭,不同的地點,說與不同的人,莊晗的臉上還是浮起了一般的不忍之色,怔怔然道,“先帝曾單獨召見過微臣,言辭間波濤暗湧,頗動過幾分殺意,最後卻隻是麵色悵然地與微臣唏噓道……”

……

……

“朕看著你,便總是想起昭樂,”最後的最後,真宗皇帝閉了閉眼,揮了揮手,落寞道,“她走的早,你們二人的婚約雖是朕一時戲言,朕卻不忍殺你而寒了她九泉之下的心……下去吧,你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做不得。十年內不許再回洛陽,隨便你去哪裡。”

……

……

“是了,父皇總是很疼她的……”欽宗皇帝聽罷,默然出神半晌,頓了頓,揮了揮手,麵色平靜道,“昔年父皇做得,朕如今也做得……你走吧,自請辭官而去,看在她的麵上,朕給你留一個安享晚年的機會。”

莊晗靜默叩首,起身平靜離去。

之後便是欽宗皇帝一個人長久的枯坐無言,裴無洙不安地動了動身子,有些想趕緊醒過來去找出那張鵝黃畫箋毀掉了……

苦玄便是在這時候被宮人引著走進來的。

一對被挖下眼珠後隻留漆黑一片空蕩蕩的眼眶、那張開嘴發不出聲的淒慘之態……

說實話,要不是後來苦玄伸手,把裴無洙安靜地從多寶閣上撿下來近距離捧在手裡,裴無洙還真的難以去想象,麵前那個十幾歲便滿麵滄桑的盲眼啞僧,竟是也曾在李沅府上偶爾與裴無洙嬉笑玩鬨過的小和尚……

裴無洙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說不出的心疼驚懼。

不過很快,裴無洙心疼驚懼的對象就轉了個人。

盲眼啞僧在欽宗皇帝手上點了點,也不知二人是如何溝通的,就聽得欽宗皇帝麵無懼色地隨意笑道:“用多了影響親緣?無妨,朕本就親緣淡薄,淡就淡吧,反正朕是不想當先帝那樣的冤大頭了……”

“你說什麼?”欽宗皇帝笑罷,盲眼啞僧又敲敲打打了什麼,他的臉色陡然尤為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比前次與莊晗君臣對峙時還要難看許多,顫抖著嘴唇,張了幾次嘴,許久都沒有能說得出一個字來。

盲眼啞僧像是猜出了欽宗皇帝心中定然猶豫不決一般,安然地原地坐下,也跟著沉默了下來。

欽宗皇帝眸色沉沉地盯著麵前的盲眼啞僧,有那麼一瞬間,裴無洙隱約感覺,對方是對著眼前人動了殺意、懷著有怨恨與厭惡的。

當然,很快,欽宗皇帝臉上的異色就收斂了起來,隻麵無表情地繼續沉思著,待盲眼啞僧的態度,倒還是客氣恭謹的。

二人的僵持最後是被一個跌跌撞撞跑進來報信的小太監打破的。

“陛,陛下,”小太監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麵色駭然驚懼道,“錢塘江大潮衝,衝破了大堤……岸上好多看,看潮的,死,死了,都死了,死了好多,好多好多的人……”

欽宗皇帝驟然起身,臉上的血色一下儘消到底,幾乎要顯示出一抹蒼白虛弱的病態來了。

“傳政知堂各參要入宮,到明德殿議!”欽宗皇帝斷然決議罷,扭過頭,麵色複雜地望著對外麵的動靜毫無反應般、仍還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的盲眼啞僧,呆呆地說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朕知道了……朕照做就是。”

盲眼啞僧躬身謝過,如他的安靜出場般,也複又無聲地退了下去。

欽宗皇帝知道了什麼,裴無洙很快就也知道了。

因為欽宗皇帝趕去前朝商議政事前,先屏退四下宮人,召來羽林衛統領,牙齒咯吱咯吱作響地吩咐道:“韓吉,你去,去把瑞王遺骨給朕找回來,帶回洛陽……鎮之明明塔。”

——龍脈……要留不住了。欽宗皇帝滿心惶然地想道,彆怪我,彆,彆怪我……

……

……

艸(一種植物)。

明明塔又是個什麼玩意兒啊?

不是,你們薅羊毛也薅得稍微講點良心吧,她人都死了,骨頭都還不放過啊……裴無洙徹底地無話可說了。

果然,憐人不如憐己,縱觀全書,辛辛苦苦捧男主閣下上位、再被男主閣下害儘身邊親近之人……明明我自己才是最大的那個倒黴蛋吧,裴無洙生無可戀地想道。

死了之後屍體還被人拿去回收循環再利用、深入貫徹落實綠色和諧經濟的感覺也太操蛋了,憋屈得裴無洙醒來之後也還懶洋洋地賴在華央殿那張柔軟的大床上短暫地鹹魚了一陣,自顧自地下了至少一個月同時不搭理七皇子與小和尚的決定,心煩意亂地起早洗漱好,出得長樂宮,把許久沒有再聯絡過的飛六喊了出來。

“你去東宮裡麵偷偷找一找,或者找人旁側敲擊一下先前淳化公一脈滅門後、剩餘的東西都被收起來放在哪裡了,”裴無洙審慎地吩咐道,“然後在裡麵尋一幅鵝黃打底、十二月畫箋的……”

裴無洙詳細給飛六描述了自己在夢境中所見得的欽宗皇帝從袖子中掏出的那紙信箋模樣,鄭重叮囑道:“如果見著了,你就先幫我收起了拿出來,千萬彆讓我哥的人看到。”

旁的都還好,聽說還得要特意瞞下東宮太子,飛六的臉上頓時顯現出了幾分遲疑不安之色來。

“算了,”裴無洙一看飛六這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擺了擺手,索性也不為難人了,直接道,“那你看到了,偷偷過來告訴我,我親自去拿……這總可以了吧?”

飛六鬆了一口氣,趕忙迭聲應下。

知道東宮太子並非皇室血脈是一回事,再知道當年也許連鄭皇後自己都不知道肚子裡孩子的爹是誰的……裴無洙還能說什麼呢,她隻能默默感慨了一下皇後娘娘那令她一個現代人都歎為觀服的豐富私生活,順便默默再幫著收拾一回爛攤子了。

沒必要,這些沒必要讓東宮太子知道的、叫東宮太子知道了也隻為深感難堪的……裴無洙完全可以自己一個人從容不迫地一一收拾掉。

她也早已便決定要這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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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天,雨夜,深宅。

血,一滴血,又一滴血,再一滴血……

彙流成股,潺潺蜿蜒落下。

雲棠寒著臉從裡麵走了出來,麵無表情地吩咐道:“放把火,裡麵的人我已全部殺了。”

飛五有些被她身上寒厲的肅殺之氣給震到了,猶豫片刻,皺眉躊躇道:“那左二公子那邊……”

“既然殿下叫你盯著,人一日沒死,你就好好地給我繼續盯著!”雲棠正是滿心戾氣,毫不容情地大聲嗬斥了飛五一句,繼而麵不改色地高聲吩咐道,“備快馬,我有急事要麵見東宮,必得在三日之內趕回洛陽!”

身旁人莫敢不從,皆安分噤聲做事。

卻無一人敢抬頭窺得,雲棠手下,緊緊地扣著一隻紅木妝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