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怒火(2 / 2)

裴無洙呆了呆,然後才恍然回憶起——自從東宮太子明悟自己的難堪身世後,就再沒有從他口中吐出任何一個帶著“母”字的稱呼了。

“哥哥,”裴無洙心裡非常難受,緊緊抱住東宮太子,輕柔道,“你還有我呢……我喜歡你,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當然,前提是不要牽扯到宓貴妃。

但是,裴無洙想了想,覺得如何去不讓兩邊對上,這主要還得是自己的任務……就像自古婆媳矛盾調節不好,那肯定是男人在其中偷懶躲閒,有事就隱身了。

端水大業任重而道遠,裴無洙暗暗歎了口氣,無奈地自我調侃道:這可還真是個甜蜜的煩惱。

帶著這點子“甜蜜的煩惱”,裴無洙第二日晨起,早早洗漱完趕回了長樂宮。

宓貴妃見裴無洙回來,非常之驚訝,奇怪又莫名地詢問道:“怎麼,溫泉泡得不痛快了?”

“聽太子的意思,你那池子不是應該還不錯麼?”宓貴妃低低嘀咕道,“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我想我娘了,”裴無洙衝上去抱住宓貴妃的腰撒嬌,“怎麼,您還不歡迎我提前回來啊。”

“少擱我這貧,我還不知道你了,”宓貴妃心煩意亂地撥開裴無洙,呆呆坐下,出神片刻,冷不丁突然問道,“你是不是聽人說了什麼,以為我遭了什麼罪,嚇得趕緊回來跟我討巧賣乖了?”

裴無洙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覷了覷宓貴妃的麵色,緩緩猜測道:“那聽娘您現在的意思,應當是沒有遭著什麼了……?”

宓貴妃響亮地冷笑了一聲,止不住地幸災樂禍道:“我能有什麼啊……等著看好戲吧,承乾宮那邊多半得要氣炸了。”

——那位“花蕊徐夫人”,舉手投足、妝容言行,無一處不是暗暗悄悄地仿著鄭皇後來的。

以宓貴妃對鄭皇後的了解,對方或許不會多在意真宗皇帝身邊再出現幾個貌美的女人來平分恩寵……但肯定忍受不了有一個殘次仿貨時時刻刻地在眾人眼前轉悠著。

不然那徐簡氏隨便做點什麼蠢事,眾人都難免聯想到承乾宮裡避世多年的鄭皇後……鄭皇後才丟不起那個人。

“聽娘的意思,”裴無洙一時有些懵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那個臨安長公主和徐簡氏,並沒有刻意為難您什麼?這事也就這麼算了?”

——那宓貴妃作什麼提前一個人先回來了?

“臨安長公主,”宓貴妃的神色淡了淡,麵無表情道,“她是無所謂為難不為難我的,她真正想惡心的人,是承乾宮裡的那位。”

或者換句話說,從頭到尾,臨安長公主就從沒有把宓貴妃瞧在眼裡過。

宓貴妃如今是得寵,但臨安長公主昔年養在仁宗皇帝膝下時,她生母也是當朝赫赫有名的寵妃楚氏……宓貴妃是皇帝的女人,臨安長公主還是皇帝血濃於水的胞妹呢。

那可是一個實打實的金枝玉葉,生得好、長得好、嫁得也好……後宮中的這些女人,說句實在話,除了鄭皇後之外,就再沒有一個真正能讓臨安長公主看在眼裡的了。

是故,宓貴妃雖然惡心臨安長公主作為,但形勢比人強,臨安長公主背後還有簡家與榮國公府,哪一個都不是程國公府那樣的破落門第。

臨安長公主本人更是強勢,不是李家母女那樣沒有絲毫政治影響力的內宅女眷……宓貴妃再怎麼惡心,也就隻有忍著了。

“至於徐簡氏,一個有心想抓住機會攀個高枝往上爬的苦命女人罷了,”宓貴妃興致缺缺道,“跟她更沒有什麼好過不去的。”

裴無洙默了默,神色平靜道:“所以說,徐簡氏命苦可憐,但好歹還是個識時務的,沒怎麼不長眼地故意為難您,是吧?”

“不然呢,徐簡氏不過才將將被陛下瞧上,”宓貴妃聽得好笑,“現在就與娘為難,是嫌自己以後真進了宮,她的日子會過得太舒坦麼?”

“但是臨安長公主就不是了,”裴無洙麵無表情道,“她或許沒有‘刻意’為難您,但也肯定沒給您什麼好臉色吧?”

宓貴妃蹙了蹙眉心,略有不安道,“臨安長公主那樣的人,對誰都是那樣的,她在先仁宗皇帝膝下時就頗受寵愛,後來下嫁簡府,夫君簡叔平也爭氣,性子難免就要強硬些……”

“您就告訴我‘是與不是’便好了,”裴無洙不想聽這些,打斷宓貴妃道,“不過現在您也不用多說了,我已經聽明白了。”

——李宓並不是個吃不得苦、受不了氣的人。

早先兩個人一起在普華寺艱難度日時,母女倆什麼閒言碎語、 白眼冷待沒有吃過。

若是無事發生、或者僅僅隻是被普通為難,宓貴妃沒必要沉不住氣到在真宗皇帝帶傷臥床時提前離開、一人回宮。

“母妃,我已經長大了, ”裴無洙按了按腰上的青崖劍,忍著胸腔戾氣,迎上宓貴妃的雙眼,一字一頓地緩緩道,“原先是您護著我,現在得該我換成我護著您了。”

“不看僧麵看佛麵,”宓貴妃心裡一慌,著急道:“簡家卻也並不是一個可以輕易對付……”

“簡叔平是吧,我聽過他,”裴無洙冷冷地截斷道,“他最好祈禱自己做事從來秉公奉法,沒有私心,不曾枉紀。”

“母妃,我是當朝五皇子,以後還遲早會封王,”裴無洙認真地與宓貴妃說定,“您以後,不用老是把我當成一個需要被您庇護在羽翼下的小姑娘了。”

“我是您的‘兒子’,如果我不立起來,如果我選擇去雍州,小北園之事,您是不是就這麼忍著了?”

“簡叔平是厲害,但他的妻子敢肆意欺辱本王的母妃,本王也不多有意去為難他,隻是叫人仔仔細細去查一查他過去的作為,這也並不算得如何過分?”裴無洙麵無表情道,“他最好不要叫本王查出來有什麼大問題,他們簡家最好都不要叫本王查出貓膩來……不然的話,他要恨,就悔恨自己怎麼就娶了個禍家的女人吧。”

“總不能光享受尚公主的好處,又管不了臨安長公主在外麵胡亂作為,甚至還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之後遭什麼罪,都是他應該的。”

宓貴妃被裴無洙眼底的怒火震得半晌無言,呆坐片刻,才苦笑著歎息道:“不用這樣,你娘我什麼閒氣沒有受過……我什麼都忍得,隻要你過得好就行了。”

“可隻要一想到您現在被人肆意為難了還得要忍氣吞聲,”裴無洙咬緊了後槽牙,眼圈隱隱發紅,寒聲道,“我這心裡,就仿佛有一把火在烤著燒。我這日子,就永遠都不可能過得‘好’起來。”

“娘也不是要攔著你作什麼,”宓貴妃見裴無洙眼裡隱隱有水光,一下子就心軟了,歎息道,“娘隻是覺得,左右臨安長公主她也不是衝著我們來的,且看承乾宮如何應對就是了,我們坐山觀虎鬥,何樂而不為呢?”

“也沒有必要那麼沉不住氣,再去替皇後母子攬了這一勁敵過來。”

“鄭皇後是鄭皇後,長樂宮是長樂宮,”裴無洙冷厲道,“我會叫臨安長公主與簡家都好好地記住,他們得罪的是誰、不該招惹的是誰。”

“娘,您一直勸我趕緊去雍州,我去了雍州,與阿文活在建安侯的庇護下,自由又自在,可是您呢?”裴無洙心裡突然非常的難受,更是異常的難堪。

——那股難受難堪不是衝著薄情的真宗皇帝,而是對往常沒心沒肺的自己。

“父皇少說還能再活十年,我走了,您一個人在洛陽,今天一個徐夫人,明天一個王夫人;今日一個臨安長公主,改天一個晉陽長公主,”裴無洙覺得這太可笑了,“您都一一忍著憋著,是,有父皇在,您是不會吃什麼皮肉之苦,可難道欺辱排擠就不算‘苦’了麼?”

“再者,色衰而愛馳,您現在還沒怎麼呢,父皇都這個樣子了,您以後真能指望得了他什麼?”

“我在雍州,您肯定報喜不報憂,什麼都不會告訴我,”裴無洙的眼淚不知不覺落了滿臉,哽咽道:“那我算什麼?我是您的‘兒子’,我是受著上書房正統皇子教養長大的,您不要老把我當成個小姑娘看了!”

“我長大了,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自己都快要成年了,還什麼都是要靠著您在父皇麵前討巧獻媚、一點一點乞求得來!”

“您放心,如果簡家沒有做過什麼違法亂紀之事,我也不可能真把他們怎麼樣。因一己私怨去搞政治傾軋那一套,不值得,也有傷天和。”裴無洙哭完,擦了把眼淚,漠然道,“內宅裡的女人都可憐,說到底,還是要看外麵男人怎麼樣。”

“我無意去跟臨安長公主多說什麼,您也什麼都不必做,安心等著看她與承乾宮鬥法就是了。”

“但如果簡家人言行有缺,更千萬彆怨我要拿他們當立威的靶子。”

<p/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