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親自出麵,回城的手續比出城的更便捷。朱瑄似乎急著回宮,一路上馬不停蹄,沿途禁衛行完禮剛想奉承幾句,抬頭時隻能看見他騎馬離去的背影。
金蘭的馬車遠遠落在後麵,隊伍在入城前一分為二,杜岩和其他內侍說是按朱瑄的吩咐送她回家。
“千歲爺若是和您一道回城,明早必定滿城風雨,爺吩咐小的送您回去。小娘子放心,今天的事不會傳出去的。”
金蘭萬萬沒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居然如此心細,連她這個小老百姓的名聲都考慮到了,心裡十分感動,並為剛才一度懷疑太子是不是想找自己討債而感到些許內疚,道:“勞煩您了。”
杜岩忙笑稱不敢。
很快入了城,皇城方向遙遙傳來沉緩的鐘聲,已近黃昏,街市人煙漸漸散去,深巷浮起點點燈光,金蘭坐在馬車裡,看到不遠處熟悉的高大坊門,忍不住激動起來。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歸心似箭。
到了家門前,隻見門口燈火輝煌,簷前挑著數盞彩繪油紙竹絲燈籠,幾匹高壯肥馬係在大槐樹下吃草料。
金蘭吃了一驚,家中來客了?
家中仆人聽見馬車響動,早迎了出來。看到金蘭獨自回家,管家並沒露出詫異神色,指指守在那幾匹馬旁的小內官,道:“家裡來人了,大官人在見客。”
金蘭沒有多問,請杜岩進屋吃茶,也好讓賀老爺當麵道謝。管家不明就裡,跟著一起挽留。
杜岩忙擺手,笑眯眯推辭道:“小的還要回宮回話,小娘子今天受驚了,早些歇息,小的就不打擾了。”
說完,眼神閃爍了兩下,叮囑了一句,“今天的事小娘子先不必告訴令尊,明天宮中自會有人登門向令尊說明一切。”
事情傳出去不止自己名節受損,也會影響到皇太子,東宮今晚會準備好一套完美的說辭,這點金蘭還是懂的,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她估摸著賀老爺今天肯定要等祝氏回來,夫妻倆顧著枝玉,可能也想不起她來,她決定等明天東宮的人來了以後再把今天的事情說給賀老爺聽,免得壞了太子的名聲。
杜岩笑著告辭。
金蘭目送杜岩一行人離開,心道:民間傳言皇太子為人清正,果然不虛。他們家入京幾個月,時常和宮中內侍打交道,那些內侍個個趾高氣揚,一個跑腿內侍說話也陰陽怪氣的,家裡每回都要準備好孝敬的銀兩,還得提心吊膽小心伺候,祝氏回回急得渾身冒火,一遍遍囑咐丫鬟焚最貴的香,上最好的茶,生怕哪點不如內官們的意。太子的近侍身為東宮仆從,地位不是尋常內侍能比的,卻未語先笑,一團和氣,沒有一點驕縱氣派,舉止有禮有節。東宮規矩嚴明,可見一斑。
尤其和公然搶人的羅雲瑾一對比,皇太子簡直是聖人。
剪春今天受驚過度,心頭萬馬奔騰,還沒平靜下來,問家仆:“太太沒回來?”
家仆搖搖頭,朝她擠眉弄眼:“太太沒回來,不過宮裡來人了,正和老爺在裡頭說話,少爺在一旁作陪。”
金蘭和剪春往裡走,發現家中仆從個個笑容滿麵,腳步輕快。
剪春神經緊張,抓住一個養娘,“家裡有什麼喜事不成?”
養娘笑得見牙不見眼,眼角皺紋擠成一朵千瓣菊花:“來的是禮儀房的內官。”
像是有炮仗在耳邊炸開,剪春腦中嗡嗡直響。
為了枝玉選秀的事,賀家上下把宮中十二監各自的職司記了個滾瓜爛熟。禮儀房隸屬司禮監,掌皇子皇女選婚吉禮。
金蘭卻沒聯想到自己身上,一聽禮儀房的內官登門,頓時笑逐顏開,“是不是枝玉的好消息?”
養娘嘿嘿笑道:“打那幾個內官登門,大官人的笑聲就沒斷過!”
剪春直覺那幾個內官不是為賀枝玉而來,抿著嘴不說話。
堂屋燈火通明,人影幢幢,天還沒全黑,屋裡屋外掛滿了竹絲燈籠,仆從們束手站在廊外,豎著耳朵聽裡麵的人說話。
要回內院就必須經過前廊,堂屋裡外到處都是人,養娘皺了皺眉,拿帕子遮住金蘭的臉,這才提著燈籠在前麵領路。
今天金蘭穿的是赴宴的新衣裳,羅衫是大袖,褶裙長及腳踝,走起路來叮鈴響。怕驚擾到裡邊客人,走到窗下時,她小心翼翼捂著裙邊的金蓮花禁步,躡手躡腳往裡走。
屋子裡傳出一陣一陣的說笑聲,賀老爺的嗓門越來越大,似乎和客人聊得很投契。
金蘭扭頭朝剪春笑:“一定在說枝玉的事。”
剪春沒敢吭聲。
這可不一定啊,我的小姐。
金蘭回房換衣。
剪春讓人送熱水進屋,伺候金蘭梳洗,等金蘭出浴趴在窗前晾乾頭發的空兒,走到院門前,叫來外院伺候茶水的小僮,塞了把甜麵果子給他吃。
“老爺和宮裡的貴人說什麼呢?”
小僮年紀小,撓撓發癢的頭皮,一邊吃麵果子,一邊說:“宮裡的貴人問老爺三小姐的生辰八字,問三小姐多大了,平時在家做什麼。對了,他還問三小姐許配人家沒有,老爺說許給陳家了,貴人又問是哪個陳家。老爺說是太太的表親陳家,就住在明智坊,和貢院一條胡同,貴人就沒繼續問了,又問三小姐親娘的事,問三小姐讀了什麼書,小的時候生沒生過大病,平日吃的什麼藥……”
剪春心裡咯噔一下。
完了。
金蘭在賀家排行第三。
禮儀房果然是衝著金蘭來的。
剪春戰戰兢兢。
他們在城門前和皇太子分開,皇太子回宮,他們回賀家。而賀家租賃的院子在外城,從皇城到賀家的路途絕對比從城外到賀家遠。他們才剛剛到家,太子的人已經先一步到了賀府,說明太子一刻都沒耽擱,一入城就立刻吩咐禮儀房的內官來賀家打聽情況。內官們快馬加鞭,自然比他們乘馬車的先到賀家。
這樣的用心,不知道是福還是禍啊!
賀老爺沒什麼城府,和禮儀房的內官攀談間幾句話就把家中事務透了個光,內官目的達到,告辭離去。賀老爺和兒子賀枝堂親自送到門外。
回想剛才的談話,賀老爺撓撓腦袋:剛才都說啥了?好像什麼都說到了,連七彎八拐的親戚都提了兩句,就是沒說枝玉啊……
正疑惑著,巷口又是一片馬蹄踏響,快馬在賀府門前停下,幾名青衣小內官攙扶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下馬,遞上名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