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春和其他丫鬟進了院子,個個腳步虛浮,一臉如在夢中的迷惑神情,簇擁著金蘭進屋。
金蘭看到剪春,眼圈微紅,主仆倆心情沉重,交換了一個絕望的眼神。
杜岩挑了挑眉頭,彆人家要是出了個皇太子妃,那必定是人人喜氣盈腮。潑天的富貴近在眼前,怎麼賀家上上下下都是一副如喪考妣的表情?三小姐這是被冊封為皇太子妃了,又不是要去送死。
而且皇太子多喜歡太子妃呀,病成那樣了還強撐著奔走於仁壽宮和乾清宮,隻為了趕在鄭貴妃插手之前定下婚事,東宮近侍從未見過皇太子對一個人這麼上心。
杜岩不明白金蘭為什麼滿麵愁容,隻當她年紀小害怕和家人分離。太子俊秀儒雅,暗暗愛慕他的女子不知凡幾,等冊封太子妃的消息傳開,不知道有多少宮人會肝腸寸斷。太子妃隻和皇太子匆匆見了一麵,等她和太子成了親,自然會明白太子的好。
……
昨晚皇太子朱瑄在瑞仙堂見過嘉平帝以後,嘉平帝立刻派人去值房宣掌印太監錢興,要錢興代他擬冊封旨。
東宮內官心中一緊:司禮監掌印太監錢興是鄭貴妃的人,文書房唯錢興馬首是瞻,錢興知道這事,肯定會橫加阻撓。
朱瑄似乎早就料到會如此,並不慌忙。
過了一會兒,宮人來報,錢興下午接到一份密報,出宮去了。
嘉平帝不想讓朱瑄等到第二天,聞言想了想,問宮人:“羅雲瑾在不在值房?”
宮人回說在。
嘉平帝笑道:“他的字豐潤勁秀,寫得最好,讓他擬旨罷。”
東宮內官心有所覺,看著朱瑄的目光滿是敬畏。
本朝宦官製度成熟,外有文官集團,內有宦官機構,嘉平帝懶怠政務,經常十天半個月不上朝,國事全部交給親信太監打理,形成了內閣與司禮監共理朝政的局麵。朝堂有翰林院,有內閣,有首輔、次輔,內宮有相對應的文書房,司禮監,掌印太監和秉筆太監。其中掌印太監有“內相”之稱,相當於內閣首輔,秉筆太監則類似於次輔。
掌印太監錢興出自鄭貴妃的昭德宮,深受嘉平帝信任,遍植黨羽,權傾一時,司禮監在他的嚴密控製之下,六名秉筆太監有五名是他親自提拔的,唯有羅雲瑾是個例外。錢興曾多次以金銀財寶、美人珠玉拉攏羅雲瑾,羅雲瑾不為所動。
怎麼就這麼巧,今晚在值房值班的太監剛好是羅雲瑾呢?除了他,其他人都是錢興的心腹,隻有他不會向鄭貴妃告密!
這都是太子安排好的。
太子果然深謀遠慮。
內官心中又是佩服又是疑惑:羅雲瑾剛被太子打了一巴掌,難道一點都不記恨太子?
羅雲瑾還真不恨太子,很快擬好了旨,他才華橫溢,下筆不過一揮而就的事。
鄭貴妃在宮中不得人心,加上朱瑄提前布置,沒人敢去昭德宮報信。
翌日,杜岩請來太醫為朱瑄看診,朱瑄隨意敷衍幾句,讓人送走太醫,去仁壽宮拜見周太後。
周太後在春宴上被鄭貴妃當眾諷刺了幾句,氣得一夜沒睡好,聽宮人說朱瑄拜見,立刻宣他進去。
“你昨天怎麼提前走了?我正要讓你見見胡家小娘子。”
朱瑄給周太後請安,直接道:“皇祖母,父皇已經為我指定了正妃。”
周太後吃了一驚,臉色陡然一厲,“是誰?是不是宋宛?一定是那個妖貨說了什麼……”
朱瑄不置可否。
周太後越想越氣,宮人忙在一旁勸解:“老娘娘想開些,彆氣壞了身子。”
“我能不氣嗎?他事事都聽那個妖貨擺布,家事國事,什麼都聽妖貨的,他可是皇帝啊!江山社稷,民生國本,他都不要了!”
周太後大怒,宮人不敢多說。
朱瑄麵色沉靜,等周太後罵完鄭貴妃,才道:“皇祖母,正妃並不是宋氏。”
周太後一愣。
朱瑄道:“父皇確實有意冊封宋氏為正妃,兒臣攔阻不得,隻能另外擇一良家女,萬幸父皇同意了。她不是入選秀女。”
周太後此生最厭惡的人就是鄭貴妃。昨天春宴過後,她知道隻要鄭貴妃不點頭,自己選中的胡廣薇就不可能被冊封為正妃,心中十分氣惱,但又無可奈何。隻能退而求其次,讓胡廣薇當太子良娣。朱瑄過來請安,告訴她正妃人選已定,她猜正妃是宋宛,驚怒交加,差點一口氣接不上來,又聽朱瑄說正妃不是宋宛,立刻轉怒為喜:不管是哪家小娘子,隻要不是鄭貴妃的人就行了!
“是哪家小娘子?人品如何?相貌如何?”
朱瑄頓了一下,仿佛有幾分忸怩似的,慢慢說:“等皇祖母見過就知道了,她年紀小,人有些靦腆,進了宮以後還得勞煩皇祖母照拂她。”
周太後挑了挑眉,聽朱瑄話裡的意思,人是他自己相中的?
她思忖片刻,笑著點點頭:“你自己喜歡最好。”
周太後更希望胡廣薇可以當太子妃,但鄭貴妃不會同意,而且孫子朱瑄和她算不上親近,她不想重蹈覆轍和孫子疏遠。朱瑄平時不多話,一旦開口,那就是心裡認定了,她這個老太婆何苦再做惡人?
隻要是鄭貴妃的敵人,周太後都以拉攏為主。朱瑄和鄭貴妃勢如水火,正是她最需要的盟友。
周太後拿定主意,提醒朱瑄:“早些把事情定下,彆讓妖貨聽到風聲。”
朱瑄答應一聲。
周太後從朱瑄臉上看出幾分喜色,暗暗納罕:朱瑄在鄭貴妃的陰影下長大,日日如履薄冰,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性子,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看著和平時沒什麼不同,但一個人的精神狀態有時候是沒辦法掩飾的。
可見他是真高興。
……
禮儀房早就按著朱瑄的指示準備好了相應文書,內閣大臣也接到密報知道鄭貴妃想把宋宛塞進東宮,周太後傳信給禮部尚書要他預備好冊立皇太子妃的典禮,嘉平帝心中有愧催促宗人府加快動作,另有幾批人馬已經悄悄趕往湖廣江夏……
在朱瑄的周密安排下,各方人馬出於不同的目的彼此心照不宣地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確定了太子妃的人選,而昭德宮的鄭貴妃對此一無所知,被瞞得風雨不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