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早就認識你了(1 / 2)

禮部侍郎上疏請重開早課, 奏折引起爭執。

各衙門呈送的題本由通政司遞交官中, 因須事先通知上級,還得準備呈遞六科廊房的副本,因此題本大多隻是一些例行公事。而以私人名義遞交的奏本通常屬於官員個人的意見, 不需要上司允許也不用準備副本,直接送至會極門交由當日的太監轉遞,這樣的奏本大多是彈劾批評的內容,一經公布,往往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禮部侍郎的奏折就是以他自己的個人名義呈送的。

司禮監代嘉平帝批示奏折,敷衍禮部侍郎,禮部侍郎憤而繼續上疏。

奏本經六科廊房傳抄, 滿朝文武皆知, 六部大臣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來了一場大論戰。

有人說朱瑄身體不好,嘉平帝體恤他才會罷了早課。

禮部侍郎引經據典:“天下之本係於太子,太子之善在於早諭教,選左右。教得而左右正, 則太子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豈可因噎廢食?”

反對的人也知道鄭貴妃那幾句憐惜朱瑄的話難以站得住腳,換了個角度:“太子天資聰穎,端介博雅, 學業有成,何須再開早課?”

禮部侍郎冷笑:“苟日新, 日日新, 又日新, 學之為道,本無限也,勤學之事,為累朝世守家法。太子聰明睿智,生而知之,固天縱之多能,尤日新而不已。”說著把矛頭直接指向嘉平帝,“一日廢學,一日荒政也,陛下春秋鼎盛,應效仿先人,重開經筵……”

他的要求很簡單:不止太子要上早課,聽侍讀官教導,連嘉平帝本人也應該上課!

大臣們哭笑不得:嘉平帝經常十天半個月不上朝,大臣連他的麵都見不著,禮部侍郎居然還想勸嘉平帝恢複經筵日講製度?癡人說夢!

吵到這裡,論戰陷入僵局,禮部尚書生怕禮部侍郎牽連整個禮部,出列圓場:“太子不出宮掖,長居深宮,雖熟讀詩書,終不如視見民間疾苦,唯有經世務之故,方能增廣見聞。”

禦史奏道:“皇太子四海所屬,百姓之望,上而宗社億萬年之統,下而臣民億萬年之仰實寄焉。儲宮,天下之大本也,儲教,天下之首務也,必得正人以輔導之,而國本固益。”

他二人引用的是高祖當年令太子出閣讀書時和大臣的談話,眾人不敢反駁。

論戰持續了好幾天,滿朝風雨,就在眾人以為嘉平帝這回又會故意拖延敷衍此事時,乾清宮忽然傳出旨意,令太子即日恢複早讀,講讀官下朝後須前往文華殿督促太子進學。

東宮屬臣連日提心吊膽,唯恐事情弄巧成拙,引嘉平帝震怒,等手書送抵東宮,他們親眼看過了,這才敢將提著的心放回肚子裡。

大學士道:“太子果然深知聖心。”

洗馬笑著說:“朝中幾位老先生雖然畏於錢興權勢敷衍了事,關乎儲教之事,他們還是敢說真話的。”

這次論戰,往常和錢興沆瀣一氣的內閣元輔、次輔都沒怎麼發言,雖然他們沒有明著附和,但在年輕文官看來,他們不反對就代表了同意。

東宮重開早課意義深遠,這意味著朱瑄的儲君之位依然穩固,嘉平帝在一次次忽視朱瑄後,還是肯定了他的繼承人身份。

朝中文官歡欣鼓舞,東宮屬臣更是欣喜若狂,宮中侍從也眉飛色舞,走路帶風。

身為儲君的朱瑄反而最為冷靜,每天不出東宮一步,待在殿中教金蘭讀書寫字。

東宮的藏書閣彙聚天下書籍典章,金蘭求知若渴,囫圇讀了不少書,積攢了一大堆的疑問,本想向女官討教,被朱瑄攔下了。

他笑著道:“為夫的學問比不上女官麼?”

金蘭捧著書,學著外邊文臣的話道:“殿下身為儲君,乃天下之大本也,能得殿下親身教授,小女子銘感五內……”說著一笑,“你每天隻睡兩個時辰,重開早課以後又得天天五更起身……我怕你忙不過來,就彆管我了。”

朱瑄扣住她拿書的手,站在她背後,下巴擱在她肩膀上,把她整個攏進懷裡,握著她的手指翻開書。

“你的事不是忙……”

他握著她的手,手心乾燥溫暖。金蘭坐在椅子上,聽他在耳邊輕聲呢喃,心跳得有點快。

今天她看的剛好是本雜書《算法統宗》。

她問:“五哥連珠算也懂麼?”

他到底學了多少東西?

朱瑄一笑,“不敢叫圓圓失望……為夫略懂。”

說著鬆開金蘭的手,走到槅扇門前,和杜岩說了幾句什麼,杜岩忙答應著,不一會兒取了一隻鑲金算盤回來。

朱瑄拿著算盤走回書案前,把算盤扣在桌上,修長的手指撥弄算珠,劈裡啪啦幾下,念出一長串珠算口訣。

他嗓音柔和又清亮,如林籟泉韻,似珠落玉盤,抑揚頓挫,貴氣天成,金蘭有點走神。

朱瑄站在她身後,一隻手撐在桌案上,另一隻手握著她的,教她按著書上的口訣撥弄算珠,“數家定位法為奇,因乘俱向下位推。加減隻需認本位,歸與歸除上位施。法多原實逆上數,法前得零順下宜。法少原實降下數,法前得零逆上知。”

“逢七進一十……七二下加六……”

他一邊翻書,一邊念誦口訣,一邊握著金蘭的手打算盤,金蘭心猿意馬,忍不住撩起眼簾看他。

朱瑄眼睫低垂,俊秀的臉孔近看溫潤如玉,神情認真專注。他臉色蒼白,唇色淺淡,眼底時常隱隱兩圈青黑,細看之下眉眼之間偶爾有些纏綿的陰戾之氣,但這一點都不影響他矜貴清冷的氣質,良好的教養和高雅出眾的風度讓彆人根本注意不到他幽黑眸底的絲絲陰鬱。難怪民間總說他是神仙下凡……

她看得出神,朱瑄垂眼間對上她的視線,眸子黑如鴉羽。

“看我做什麼?”他輕聲問。

金蘭雙頰燒熱,眨了眨眼睛,湊近了些親朱瑄的臉,“你好看。”

柔軟的唇輕輕拂過臉頰,朱瑄僵住了,一動不動,雙眸失神。

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我是你老師……”

金蘭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微微發紅,長睫忽閃,烏黑明媚的眼睛眨呀眨的:“我錯了……我不知羞……我輕浮,我不該輕薄殿下……我下次不敢了……殿下饒了我這次。”

誰讓你非要費儘心機娶我過門?娘子輕薄相公,天經地義!

朱瑄輕咳了一聲,垂眸繼續念口訣:“六歸……六三添作五……”

他麵色如常,雙眸平靜,但他整個人罩在金蘭背上,金蘭能感覺到他近在咫尺的臉微微發燙,偷笑了一下,斂了心神,專心聽他講解。

幾天下來,金蘭受益匪淺。

不管她的疑問有多簡單淺顯,朱瑄從不會厭煩,耐心一一為她解惑。

進宮之前,金蘭認識的字有限,讀過的書也不多,無意間發現賀枝堂開蒙用的幾本書,如《魁本對相四言雜字》,悄悄拿回自己房裡翻來覆去反複地看。啟蒙書本還算好懂,之後的幾本就不好懂了,但她就是愛看,後來看得多了,漸漸能明白大概的意思。不過終究沒有老師講解,很多內容是她自己連蒙帶猜根據上下文理解的,意思不一定準確。

經朱瑄講解後,她才知道以前自己胡亂猜測的意思有很多望文生義的錯誤。

朱瑄當老師的時候很嚴肅,分門彆類一本本教金蘭,先讓她用自己的話通述整本書的內容,挑出其中的錯誤,一個接著一個講解,然後從頭到尾理順脈絡,給她重新講解一遍,確保她全部弄懂了以後才繼續。一邊學習新的內容,一邊理順她自學的知識,每隔兩天重新溫習前天講過的內容,要求她能清晰複述。

她出錯時,他一臉正經地指出來,毫不客氣。

老師認真,學生也刻苦。金蘭全然沒有被當麵指出錯誤的懊惱羞怒,正襟危坐,態度認真,瞪著一雙圓圓的杏眼,老老實實端坐在朱瑄麵前,聽他一一講解,臉上頻頻閃過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的表情。

“原來是這個意思,難怪我當時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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