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聲傳來,內官們簇擁著鄭貴妃和趙王妃過來了。
看到自己養的愛犬又傻裡傻氣地對著金蘭撒嬌,鄭貴妃臉色登時一沉,趙王妃抬眸看了金蘭一眼。
金蘭長睫忽閃,臉上的表情比剛才在浮碧亭前還要無辜,桃腮粉臉,乖巧甜美,誰見了都不忍說她什麼。
發鬢烏黑,肌膚勝雪,一雙含笑的眸子,當真是青春年少,嫩得能掐出水的嬌豔明麗。
鄭貴妃掩下心頭翻湧的思緒,似笑非笑地道“既然這狗和太子妃有緣,那就勞太子妃送本宮回宮了,免得它又滿院子亂跑亂吠。”
金蘭從容地道“敢不敬從娘娘先請。”
鄭貴妃詫異了一會兒,凝視她半晌這丫頭倒是膽壯,居然敢和自己一起回昭德宮,就不怕自己一杯鴆酒毒死她
金蘭眉眼微彎,朝鄭貴妃笑了笑。
鄭貴妃像是被她乖巧的笑容刺痛了眼睛,冷哼一聲扭開了臉。
金蘭走到趙王妃身側,獅子犬歡快地跟在她身邊,時不時抬起頭對著她嗚嗚幾聲,尾巴高聳,皮毛柔順雪白。她沒有抱獅子犬,雖然昭德宮不遠,不過一路抱著這隻活潑好動的小狗回去,她可吃不消。
一路穿花拂柳,昭德宮很快近在眼前,瀲灩的花樹中露出一角翹起的鴟吻。昭德宮正殿高居漢白玉石階之上,黃琉璃瓦單簷,麵闊七間,前後出廊,月台上四座鎏金銅香爐。廊前數株參天古鬆,樹木蔥蘢,綠蔭匝地,花架上爬滿虯曲粗壯的藤蔓,密密麻麻的枝葉間掩映著一串串紅如瑪瑙的果實,階前紅花環繞。
典雅幽靜,秀麗莊嚴。
金蘭看著廊前以木籬笆花架做隔斷的垂花門,有些意外。鄭貴妃每次出席宮宴都濃妝豔裹、珠圍翠繞,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頭上寶塔鑲嵌的嵌寶花簪釵高高聳立,站在日光下,寶氣浮動,金光閃爍,絢爛奪目,富貴之氣逼人,昭德宮卻布置得清雅莊重。
鄭貴妃回了寢殿,歪坐在梢間軟榻上,冷著臉吩咐宮人“給太子妃上茶,上好茶。”
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桀桀冷笑,意味深長。
氣氛霎時僵硬。
趙王妃心跳如鼓,不敢和金蘭站在一起,低著頭挪到鄭貴妃跟前,為鄭貴妃捶腿。鄭貴妃沒有看她,目光直直地落在金蘭身上。
屏風後傳來腳步聲,一名宮人捧著剔紅茶盤走到金蘭麵前,她臉色灰白,汗如雨下,渾身直打哆嗦,仿佛手裡端著的不是清茶而是千鈞巨石,茶盤裡的茶盅玎玲響。
所有人的視線彙集到了那隻茶盅上。
小滿心驚肉跳,立即就要上前,金蘭攔住他,朝他搖了搖頭,纖指端起茶盤裡的茶盅。
眾人汗流浹背,毛骨悚然。
金蘭感覺到所有人的注視,麵色如常,托著茶盅淺啜一口,放回茶盤裡。
“確實是好茶,謝娘娘賜茶。”她微笑著道。
眾人懸著的心放回了肚子裡。
鄭貴妃雙眼微眯,盯著金蘭看了很久,陰鬱之色斂去,臉上露出頗有興致的神情,對宮人道“我記得早上甜食房送了些菊花糕和菠蘿蜜過來,拿出來給太子妃嘗嘗。”
宮人的心又提了起來,神色緊張,嚇得簌簌發抖。內官暗暗叫苦,捧來黃花梨攢盒,打開盒蓋,用長銀筷夾起兩枚果子送到金蘭跟前的碟子上。
菊花糕晶瑩剔透,菠蘿蜜色澤金黃。
宮人心驚膽戰。
金蘭從容不迫,接了銀筷,一樣嘗了一小口,甜軟酥鬆,齒頰生香。
鄭貴妃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看她毫不猶豫地吃了麵果,怔忪片刻,眸中閃過一抹失望之色,唇邊笑意凝固。
她眼神空茫,飄飄忽忽不知道在看什麼,歪坐著出了一會兒神後,眸光一厲,又道“給太子妃盛一碗羹湯”
眾人嚇了一跳,一聲不敢出,齊齊跪倒在地。
鄭貴妃怒道“都聾了嗎去盛羹湯太子妃送本宮回宮,怎麼能讓她空著肚子回去”
宮人不敢分辯,爬了起來,哆嗦著出去,不一會兒捧著一碗羹湯回來。茶房的爐子一直燒著,羹湯是熱的,這些天鄭貴妃有些咳嗽,茶房的內官蒸了一盅潤肺的冰糖枸杞煮雪梨,原本預備晚上送過來的。
氣氛越來越詭異,眾人心中不安,悄悄退後了些,縮成一團。
金蘭仍是一臉鎮定自若,接了羹湯,在眾人驚慌恐懼的注視中喝了一口,唇邊浮起淺笑,道“謝娘娘體恤。”
說完,放下瓷碗,站起身,笑著告退。
鄭貴妃抬眸,看向金蘭,眼神冰冷。
金蘭和她對視,雙眸烏黑發亮,神情坦然,明明沒有笑,臉上卻隱隱約約浮動著笑影,目光盈盈地望過來,讓人不自禁覺得心頭敞亮,很想對她笑一笑。
難怪太子喜歡她。
四目相接了一會兒,鄭貴妃忽然覺得一陣心灰意懶,濃妝下的麵孔現出幾分疲倦之色,揮了揮手。
金蘭帶著小滿幾人出去,一行人剛踏出前廊,躺在鄭貴妃腳下打盹的獅子犬立刻爬了起來,朝著門口的方向不停搖尾巴,嘴裡發出可憐兮兮的嗚嗚聲。
鄭貴妃輕輕地踢了一下獅子犬“沒良心的畜生”
獅子犬嗚嗚了兩聲,委委屈屈地縮回軟枕上。
鄭貴妃冷哼一聲,轉頭對宮人道“看好了,彆再讓它跑出去,讓人宰了還不夠燉一鍋肉”
宮人應喏。
鄭貴妃合眼假寐。
趙王妃沒有離開,坐在矮幾上繼續給鄭貴妃捏腿,輕聲道“娘娘太子妃今天沒有染指甲”
鄭貴妃猛地睜開雙眼,冷冷地看著趙王妃,目光深沉,仿佛能看透人心。
趙王妃嚇得一哆嗦,汗都出來了。
鄭貴妃嘴角微挑,沒有說話。
她又不是傻子,她當然知道太子妃今天沒有染指甲,她故意為難,太子妃找個妥帖的借口輕輕巧巧避過去,誰都不傷臉麵,大家心照不宣罷了。她要是還不依不饒,那最後丟臉的人隻會是自己而不是太子妃。
趙王妃想慫恿自己去刁難太子妃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夫妻倆還真般配,一樣的急功近利。
從昭德宮出來,小滿長長舒了口氣,抹了把汗“殿下,您怎麼敢吃昭德宮的東西呀小的剛才都快嚇死了。”
金蘭笑了笑“不必如此,鄭娘娘隻是嚇唬我罷了。”
看來鄭貴妃一直記得年幼的朱瑄說的那句話“我怕羹中有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