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送葬(1 / 2)

天亮了。

張公公下詔獄、錦衣衛連夜登門拿人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座皇城,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風聲鶴唳。

一大清早, 官員們齊聚左順門前,想找內閣大臣討個注意, 翰林院不同於一般衙門,不能說抓就抓了!

內閣元輔鄭茂被一群年輕官員堵在值房門口,他乾脆躲進屋中吃茶看書,還讓隨從去茶房要了幾樣下酒小菜。官員們大罵鄭茂軟弱怕事, 不配為內閣元輔, 他不為所動,左耳進,右耳出。

不知是誰先帶的頭, 官員們開始自發聚集於左順門前,他們要效仿之前的官員, 在這裡哭求聖上開恩,否則他們就長跪不起!

徐甫和戶部尚書焦頭爛額,一邊派人去攔下眾人, 一邊打發人詢問翰林院到底有多少官員被錦衣衛抓走了, 一邊留意乾清宮那邊的動向, 還得分出心思應付年輕官員的質問, 兩人忙得腳不沾地,在心裡痛罵鄭茂和另外幾個內閣大臣——他們倒是聰明, 到現在還不現身!

六部一片淒風冷雨。

報更的鐘鼓聲還盤旋在宮城上空, 錢興的轎子在宮門前停了下來。

鴻臚寺左少卿、通政使司左通政、司禮監秉筆太監和錢興的乾兒子、乾侄子、賢孫們立馬堆著笑臉簇擁上去:“老先生辛苦!”

錢興得意洋洋地一笑, 手中拿了一疊厚厚的文書,這是他連夜收集的證據,彆說翰林院那幫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逃不過,內閣大臣也得掉一層皮,他甚至還給東宮的皇太子埋了釘子,東宮沒準也得栽一個大跟頭!

乾兒子們簇擁著身穿藍織金妝花過肩蟒袍的錢興往裡走,一行人氣勢洶洶,直奔乾清宮而去,路上的宮人、官員遠遠看到他們,立刻掉頭躲開。

長階近在眼前,錢興一腳踏上石階。

一名文書房內官急匆匆追過來:“老先生!老先生!”

錢興皺眉看過去。

他的乾兒子開口叱罵:“混賬!老先生在此,大呼小叫做什麼?”

內官忙躬身謝罪,等錢興示意才走近了幾步,拱手道:“老先生,張公公死了!”

錢興一愣,“死了?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

內官回答說:“天亮前死的,說是撞牆自儘,錦衣衛還沒來得及用刑他就死了,羅統領剛才親自向萬歲稟報的。”

眾人麵麵相覷,沉默了片刻後,一個秉筆太監乾笑了兩聲:“死了就死了,他畏罪自儘,豈不是更好?”

死人好啊,死人開不了口,正好方便他們羅織罪名,隻要是和張公公有過往來的官員,一個都逃不了!

錢興卻麵色陰沉。

眾人訕笑了一陣,見他一直沉著臉,不敢多話,沉默下來。

錢興手指緊緊攥著那一疊文書,麵容有些扭曲:“好一個羅雲瑾!”

眾人對視一眼,一名乾兒子先開了口:“老先生,死了一個張公公也沒什麼,他死了,正好死無對證。”

錢興冷笑,陰鷙的目光掃視一圈。

眾人心頭發寒,低下了頭。

錢興轉身就走:“蠢東西!我早就叫你們盯著詔獄那邊的動靜,你們還是讓張斌死了!還死得這麼早這麼利落!張斌是伺候萬歲幾十年的老人,他活著,萬歲就不會放過那群文官,他死了,再大的罪責也都抵消了!如果他活著,我可以讓他攀咬整個六部!他死了,連我都得先回避一段時日,免得萬歲遷怒於我……”

收集的證據已經沒用處了,奉上去隻會碰一鼻子灰,嘉平帝這會兒肯定想起張斌的好處了,這個時候撞上去,不就是給張斌當陪葬嗎?

錢興回頭,目光從乾清宮金碧輝煌的殿頂劃過,心頭惱恨。

隻差一步啊!他已經趕在最快的時間收集到了證據,張斌的事情隻是一個引子,他手中還握有其他文官私下議論朝政時抱怨嘉平帝的確鑿證據,其中就有東宮屬臣寫給家人的信件。他生怕夜長夢多錯過時機,一夜沒睡,不等天亮就出發進宮,可羅雲瑾比他的反應更快,而且羅雲瑾更加果斷,居然這麼快就逼死了張斌。

張斌如果死得慢一點,一點一點拖死,那嘉平帝對他的主仆之情也會一點一點熬光。現在張斌死得這麼乾脆,嘉平帝愧疚之下勢必遷怒其他人,他錢興首當其衝!

錢興早就知道羅雲瑾此人不可小覷,但是他沒有想到羅雲瑾對嘉平帝的了解既然這麼透徹!

乾兒子們遲疑著站在原地。

不就是死了一個張斌嗎?他們以前羅織罪名逮捕官員的時候連確切的罪名都不需要,隨便偽造一份手書就能衝進千步廊和各個衙門抓人,老先生手中收集了那麼多罪證,這一次他們師出有名,老先生為什麼不試一試就放棄了?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東宮日益穩固,文官的底氣越來越足,他們不能坐以待斃!

錢興懶得和乾兒子們廢話,大踏步走遠。

一群蠢貨!

……

乾清宮,內殿。

角落裡的鎏金香爐中噴出一股股青煙,殿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味。

嘉平帝已經蘇醒,束了網巾,額前勒了包頭,靠坐在床欄邊,衣襟鬆散,臉色發黃。

鄭貴妃坐在床榻邊,手裡端了一碗藥湯,喂嘉平帝吃藥。

半卷的珠簾下,羅雲瑾一襲錦袍,長身玉立,抱拳稟報完張斌已死的事,告退出去。

嘉平帝叫住他:“朕聽說翰林院的那個孫檀是你以前的老師?”

羅雲瑾麵色不變,淡淡地道:“小的能去內書堂讀書,都是聖上的恩德。內書堂是聖上專為內官所辦,小的刻苦勤學,心裡隻記得要效忠聖上。”

嘉平帝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歎口氣,坐著出神。

鄭貴妃沒有說話,羅雲瑾也沒有開口。

日光透過槅窗照進內殿,畫簾上的山水人物投下交錯的暗影,金磚地上光影瀲灩。

嘉平帝望著窗外輕輕搖曳的畫簾,不知道在想什麼。許久過後,他收回視線,輕聲道:“張老伴伺候朕多年,勤勤懇懇,忠厚老實,賜葬白雲寺。”

羅雲瑾應喏,躬身退下。

鄭貴妃舀了一勺藥送到嘉平帝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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