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寶哥近來可好?(2 / 2)

朱瑄被她推出屏風,笑了笑,吩咐宮人“看著茶水和火盆。”外麵比不得宮裡,雖然屋裡燒了火盆,還是比宮裡冷,她見了弟弟高興,大悲大喜的,最容易生病。

宮人笑著應是。

金蘭轉回廂房,祝舅父又帶著賀枝堂上前給她行禮,她笑著道“彆講究這些了,殿下不在這,你們鬆快些。”請祝舅父落座。

祝舅父不敢坐,等金蘭坐了,這才拉著賀枝堂一起坐下。

屋中火盆燒得正旺,炭火氣蒸熏,花幾上的供花有些蔫頭耷腦的。案頭上擺了幾隻大攢盒,果點是從宮裡帶出來的,虎眼糖、窩絲糖、蜜酥餅、胡桃纏糖、滴酥鮑螺,還有高麗栗糕和西洋糖霜奶油餅。

金蘭摘了風帽,示意宮人幫她卷起袖子,親手夾了幾枚虎眼糖、西洋糖霜奶油餅,宮人捧著碟子送到賀枝堂麵前的小幾上。

賀枝堂臉上還有些發紅,看著瓷碟子裡精致的茶食,不知道該說什麼。屋子裡站滿了宮人,卻一聲咳嗽都聽不見,每個人腳步輕快,走路傳話一點聲音都沒有,姿態謙恭溫順,看人的時候微微帶著笑意,雖然是奴婢,但是規矩比他這個賀家少爺要好多了,舉止也文雅從容,他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金蘭知道賀枝堂拘謹,先和祝舅父說話,問家裡的情形,祝舅父一一答了。

賀枝堂低著頭,聽金蘭和祝舅父閒話,忽然發現金蘭沒有問起祝氏,也沒有問起賀老爺,她根本沒提起父母,隻問賀家族人和親戚是不是還規矩本分,問家鄉的收成如何,又問祝舅父這一路的見聞。

祝舅父身板挺得筆直,不管回話的語氣還是表情都十分恭敬。

賀枝堂不由得想起家裡出嫁的表姐妹。出閣的女兒不管嫁得好不好,第一次回娘家的時候,娘們幾個肯定會抱頭痛哭,婆家畢竟比不上娘家。今年祝家表姐出閣,他和枝玉送嫁,一個月後他們登門送節禮。表姐出嫁前和他們並不親近,嫁的又是從小往來的姑表家,但那天表姐見了他們後眼淚就沒斷過,摟著他們嚎啕大哭,丫鬟勸了好久。

三姐沒有哭他們分彆的時間更長,相隔千裡之遙,她嫁的又是皇家,賀家完全幫不上她的忙,她在宮裡一定孤立無援,可她見了娘家人,眼圈都沒紅。

也許皇太子對三姐太好了,所以三姐不惦記家人又或許三姐在賀家受了太多苦,所以根本不想提起爹爹和母親

時至今日,賀枝堂仍然記得鳳冠霞帔的金蘭在宮人的攙扶中步入轎輦時那個回首的眼神。

三姐和賀家當真是一刀兩斷了。

她給枝玉姐姐寫信,信裡從來不問賀老爺和祝氏,隻說些女兒家的私房話。

還會問起他。

賀枝玉每次收到東宮的信都會躲回房間裡一個人看信,然後把信鎖起來不給其他人看。賀枝堂有次和賀枝玉吵嘴,故意在她看信的時候去嚇她,偶然瞥見信紙上婉麗挺秀的字跡,目光捕捉到自己的名字,怔了很久。

寶哥近來可好

三姐在信裡也是喚他寶哥。

東宮打發人給賀家送禮,他和枝玉的禮物格外豐厚。他不喜歡讀書,東宮並沒有專門送些文房四寶、書籍之類的東西勸他發奮讀書,而是特意送些靈巧的玩意給他解悶。東宮還給他請了一位老師,老師開明豁達,談吐風趣,知道他不會走科舉之路,從不逼著他背四書五經,而是在潛移默化中教他人情世故,帶他出門領略各地風土人情,亦師亦友,諄諄教導。他後來才知道老師是東宮幕僚,嘉平二十年的兩榜進士。

堂堂進士老爺居然有耐心教導他這麼一個不成器的紈絝。

那天是個大晴天,滿屋細塵被從窗格子漫進裡間的光束照得金光閃閃,賀枝堂站在書案前,看著紙上那一句“寶哥近來可好”,突然淚流滿麵。

他仿佛能看到金蘭伏案桌前寫下那幾個字時的樣子,她提筆的時候一定嘴角含笑,她愛笑,不過很少在人前笑出聲,因為祝氏不喜歡她太活潑。

賀枝堂經常能看到金蘭笑,每當他得了什麼好寶貝拿出來炫耀的時候、或是他和丫鬟小廝玩得興高采烈的時候、又或者是他文章寫得好得到賀老爺誇獎的時候他洋洋得意,視線無意間掃過金蘭,她總是坐在角落裡,隔著層層簇擁的奴仆,含笑看著他。

她從來沒有走上前和他說話,但她永遠都在那裡。

賀枝玉喜滋滋看完信,一回頭,看到滿臉是淚的賀枝堂,一頭霧水,揮手趕他。

賀枝堂愣了一下,猛然驚醒,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忘了嚇賀枝玉,掉頭狼狽離開。

當他得知賀枝玉留書出走去京師找金蘭的時候,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他嬌生慣養,沒吃過苦頭,剛出門就丟了盤纏,但他沒有回頭,咬緊牙關緊緊盯住賀枝玉。後來他和仆從失散,流落街頭,仍然不肯回頭。他找到賀枝玉,死乞白賴要和她一起去京師,賀枝玉嫌他麻煩,偷偷丟下他走了,他厚著臉皮繼續跟。

他挨餓受凍,身上值錢的東西都賣光了,有時候夜裡隻能睡在人家房梁底下。一路跟到了京師,祝舅父找到他的時候,問他為什麼非要跟進京城,他說他是為了和賀枝玉鬨彆扭,不好意思回家。

其實他是為了見金蘭。

屋中暖洋洋的,炭火融融,暗香襲人,金蘭和祝舅父拉扯家常,賀枝堂悄悄挺直脊背,握緊了拳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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