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後麵窸窸窣窣的低語聲停了下來。
沉默中,羅雲瑾粗啞的嗓音響起:“陛下已經沒有大礙了,剛才暈厥是因為脾胃不和。”
周太後神色緩和,長長地舒了口氣。剛才朱瑄已經派人過來報信,但她還是提心吊膽,非要聽羅雲瑾親自稟報才能放心。她喝了口茶,對陸瑛道:“你回去吧,哀家記得你是這個月月中娶親,娶的是誰家千金?哀家可曾見過?”
陸瑛沉聲答:“老娘娘未必知道她,是禮部齊侍郎家的小孫女。”
周太後想了想,禮部齊侍郎素有清名,笑著道:“原來是他家的孫女,哀家記得她的姐姐是戶部尚書家的長媳。他家是書香門第,聽說他家的女兒個個能吟詩作對,你悶不吭聲的,娶了這麼個才女進門,也不怕你嶽丈嫌棄你是粗人!”
陸瑛淡淡地道:“我母親挑中的她。”
周太後慈愛地道:“到時候帶進宮給哀家看看。”
陸瑛應是,告退出去,和羅雲瑾擦肩而過的時候,盯著他看了片刻,轉身出去。
廊外等候的親兵迎上前,抱拳道:“都督,羅統領剛才遣散了所有禁衛。”
陸瑛嗯一聲,下了台階,長靴踩在雪地裡咯吱響。
親兵又問:“都督去不去乾清宮看看?”
陸瑛搖頭。
周太後大驚小怪,擔心出什麼變故,故意派宮人秘密召他前來回話,為的是警告朱瑄和其他人,現在證明事情隻是一場虛驚,他不必去乾清宮露臉。
親兵笑著嘀咕:“老娘娘也是急壞了……其實用不著宣您過來安穩人心,太子妃留在暖室照應後妃女眷,老娘娘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陸瑛隨口問:“太子妃?”
親兵點頭,笑著說:“宮裡的人都知道太子和太子妃伉儷情深,太子爺不管去哪兒都要拉著太子妃的手,太子妃都留下了,還能出什麼事?”
清冷端正的皇太子居然當眾拉著太子妃的手不放?
陸瑛笑了笑,覺得這個場景難以想象。
……
金蘭送周太後回仁壽宮。
周太後堅持要去乾清宮看望嘉平帝,聽羅雲瑾說嘉平帝已經睡下了,到夜裡才會醒,又知道鄭貴妃守在乾清宮,這才罷了。
金蘭坐在轎輦裡,撩開簾子,視線落在羅雲瑾身上。
他跟在周太後的轎輦旁,一路踩著積雪往前走,為了聽清周太後說話,脊背微微弓著。
她看著他的胳膊,覺得他的傷應該好了,不過這種寒冬臘月的天氣傷口愈合得慢,可能衣衫底下還裹了紗布。
看了一會兒,她放下簾子。
周太後回到寢殿,摘了頭上沉重的金絲發髻,歪在榻上,把羅雲瑾叫到跟前,問他嘉平帝的事。
金蘭和德王妃見狀告辭出去。
周太後揮揮手,繼續和羅雲瑾說話。
金蘭轉身,剛走出幾步,身後一陣沉重的鈍響,周太後驀地拔高了嗓音,怒道:“我還當是什麼緣故,原來還是因為那些糟汙東西!你們是怎麼伺候的?”
德王妃和慶王妃嚇得哆嗦了兩下,不敢回頭。
金蘭眉尖輕蹙,回頭看向暖閣。
周太後坐在榻上,滿麵怒容,神情有幾分猙獰。
羅雲瑾站在她麵前,眼睫低垂。
周太後勃然大怒,胸脯劇烈起伏,隨手抄起一塊金鏤空嵌珍珠如意朝他臉上砸了過去。
羅雲瑾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沒有閃躲,玉如意砸到他臉上,砰的一聲,他連眉毛都沒動一下,臉上很快浮起一道淺淺的紅印,如意墜落在地上,幾聲碎裂聲響,碎片濺得到處都是。
閣中宮人抖如篩糠,噗通幾聲全都跪在地上。
德王妃扯住金蘭:“老娘娘發起火來誰都罵,我們就彆進去了。”硬拉著她出去。
金蘭跨出門檻,想了想,輕輕推開德王妃,轉身往裡走。
她去而複返,裙琚掃過金磚地麵,腰間環佩叮鈴響,盛怒中的周太後看到她,怔了怔。
“老娘娘彆氣壞了身子。”金蘭走到榻前,端起一盅茶,送到周太後手中,“聖上最孝順您老人家了,也隻有您的話聖上才會記在心上,等聖上好些了,您好好和聖上說。”
當著她的麵,周太後不好發脾氣,眯了眯眼睛,躺回大靠枕上,冷哼一聲。
宮人忙站起身上前服侍周太後,一疊聲勸她,為她揉肩捏腿。
氣氛緩和下來,忙亂中,羅雲瑾識趣地退了出去。走到門口時,他回頭看一眼金蘭,她坐在周太後身邊,笑著給周太後剝葡萄,眼風掃都不掃他一眼。
她是為了幫他解圍才回來的……她就是如此,不管什麼時候,不忍看他受辱,哪怕現在的他們根本算不上認識。
連解圍的法子都一樣。
她性子好,所以朱瑄告訴她一半實情,隱瞞另一半真相,她不會細究到底,隨遇而安,大大咧咧的。
羅雲瑾掉頭走出暖閣。
幾名內官跟在他身後,不住吸氣,小聲歎道:“統領您何必那麼老實?萬歲非要聽那些道士的慫恿服用丹藥,您想勸也勸不了啊!老娘娘下次再問起這個,您就說是那幾個道士在搗鬼。”
羅雲瑾淡淡地道:“說不說是一樣的。”
他幫嘉平帝料理煉製純紅丹的事,手上並不乾淨,周太後的遷怒於他而言不痛不癢,他也算不上無辜。
謝騫說他是在自找罪受。
這哪裡是受罪……隻要能多看她一眼,多為她做點事,他甘之如飴。
嘉平帝活不久了。
清風拂動懸鈴,送出陣陣清脆悅耳的鈴音。
羅雲瑾站在簷下,和煦的日光透過交錯的簷角落在他半舊的窄袖衣袍上,他抬起頭,眸光幽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