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父慈(1 / 2)

金蘭蜷縮著蹲坐在繡球燈旁, 渾身衣衫濕透, 披散的長發垂落在肩頭, 慢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淩, 她凍得麵色青白,輕輕撕開凍住之後纏繞著黏在皮膚上的發絲,嘴裡不停發出嘶嘶吸氣聲。

萬家燈火, 大雪紛揚,闔宮沉浸在一片喜慶歡樂的海洋之中。

大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遠處響起劈啪巨響,教坊司冒著寒風點起煙火, 半邊天空被璀璨煙火映得透亮,一簇簇絢麗的五彩花朵在無垠夜空中綻放,撕開沉沉夜幕, 姹紫嫣紅, 絢麗多姿。

風聲陡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時明時暗的斑駁光影落在金蘭身上,她固執地守在池岸邊, 小臉煞白。

煙火炸裂聲響恍如雷霆, 宮人們的驚歎讚美聲遙遙傳來。

金蘭沒有回頭看一眼, 目不轉睛地看著羅雲瑾。

羅雲瑾不想看她, 舉目凝望煙火。

真熱鬨啊。

塵世凡俗的喜樂繁華,距他那麼遙遠,又和眼前盛放的煙花一樣, 仿佛唾手可得。

金蘭唇色發白, 試探著開口和他說話:“你喜歡煙花嗎?我托忠叔買了些炮仗, 還沒放呢,我們回去放炮仗吧。”

羅雲瑾沒有吭聲。

長夜漫漫。

他和她僵持了很久,冷著臉爬上岸。

他可不想被世人誤認為是和這個傻姑娘一起殉情死的。

她頂著一頭**、結了層冰的頭發粲然一笑,趕緊爬起來,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不提他落水的事,手裡提著繡球燈,嘰嘰喳喳地道:“我今天得了賞錢,給你包了個壓歲大紅封,在房裡放著呢,我還從甜食房討了不少好東西,收在攢盒裡,足夠吃到開春。你是不是愛吃酥蜜餅?我藏了好大一包……”

一邊說話,一邊瑟瑟發抖。

幽靜的長廊之外,煙花繼續燃放。

……

羅雲瑾不喜歡煙花。

其實他也不喜歡酥蜜餅。

後來他才明白,他當時看的並不是遠處夜空中絢爛的煙火。

他隻是不敢和目光灼灼的她對視而已。

那一刻,他分不清心頭倏然閃過的悸動是什麼。

他不想看她,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會看自己,他唇角倔強地輕抿,昂首望著繽紛的煙火,忽然覺得自己不想死了。

活著真苦啊,可他想活著。

為什麼要死?這一切不是他的錯。

至少還有個傻姑娘喜歡他。

他遊回岸邊。

那一晚,薛季和永遠地留在了那一池碧水之中,爬出水麵的人是他羅雲瑾。

從此,世間再無薛季和。

……

八年後,似曾相識的盛宴,似曾相識的冬夜。

卻已是物是人非。

煙火炸響,遊龍鳳舞,萬千光華迸射而出,劃破靜寂夜空。

五光十色的燈影中,謝騫握緊酒壺,輕聲問:“誰救了你?”

羅雲瑾隻說了一個浮碧亭,他猜得出發生了什麼。

“這和謝侍郎無關。”羅雲瑾淡淡地道。

謝騫自嘲一笑,袖子裡抖出一隻酒杯,給自己倒滿一杯酒,仰頭一飲而儘。

“季和已經死了。羅雲瑾,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試圖勸你回頭,也不會勸你認祖歸宗……成王敗寇,高位者從來不看品德高低,隻論手段本事和機遇……曆任元輔,哪一個手裡沒有幾條冤魂?我也做過有違良心的事。羅雲瑾,你若真的打算除掉錢興取而代之,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不可能屈居錢興之下。”

他雖然麵帶醉意,神情卻莊重肅穆,語氣真誠。

羅雲瑾麵色不變,提著繡球燈,轉身離去。

謝騫笑了笑,繼續自斟自飲。

一名宮人從庭院快步走出來,探頭探腦,墊腳張望,他張開雙臂往前一撲,左腳絆右腳,搖搖擺擺的樣子。

宮人唬了一跳,忙上前幾步扶住他:“謝侍郎,您怎麼出來了?”

謝騫打了個響亮的酒嗝,結結巴巴地道:“剛才……剛才尿急,恐、恐禦前失儀。”

原來如此,謝侍郎果然吊兒郎當。

宮人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搖搖頭,臉上露出嫌棄的神色,扶著他回暖閣。

……

值房裡亮了幾盞燈。

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內官跪坐在火盆前,一邊說笑,一邊往裡添碳,聽見門被推開的響聲,忙都站了起來,迎到門前。

“您回來了。”小內官恭敬地道,接過羅雲瑾脫下的披風和摘下的風帽,躬身替他撣乾淨袍角的雪泥,捧上一盞熱茶。

另一名小內官拿了雙乾淨的靴子給羅雲瑾換上,正要伸手去接他手裡的繡球燈,他抬了抬手。

小內官一怔。

羅雲瑾下巴朝門口的方向點了點:“今晚你們不用守著了。”

小內官知道他不喜熱鬨,閒暇時總是一個人讀書寫字或是翻看奏本,不喜歡身邊有人打擾,小聲應是,收拾乾淨,指指案上一隻黑漆雕花匣子:“統領,這是太醫院吏目林吏目送來的藥。”

羅雲瑾把繡球燈放在書案前,問:“哪個林吏目?什麼藥?”

小內官低頭答:“是太醫院院判的徒弟林老實,一直幫他師傅熬藥煎藥的那一個,他現在升任吏目了,藥是他親自送來的,他說是以前答應過一個人給統領您配的藥,小的不敢收,他說了個名字……小的就先收下了,等著您回來向您稟報。”

羅雲瑾看著匣子:“他說了什麼名字?”

小內官道:“李三。”

他依稀知道這名字,好像是以前和統領一起在直殿監掃地的小宦官,聽說後來活活燒死了。這名字平時沒人敢提,林吏目不僅提了,還說必須要當著羅雲瑾的麵提這個名字。

宮中內官平時生病了根本沒人管,太醫院院使、院判、禦醫那都是給貴人看病的官老爺,怎麼可能管幾個閹人的死活?林老實以前隻是太醫院打雜的藥童,資質平庸,為人蠢笨,專門做些粗笨活計,當了十多年學徒還是個跑腿的。他倒是願意給內官看病,那些沒錢討好禦醫的窮宮人隻能死馬當成活馬醫,求他幫忙抓藥熬藥。

林老實為人厚道,醫術馬馬虎虎,傷風感冒這種常見的毛病還是能治一治的,一來二往的和宮人混熟了,大家私底下管他叫林老實。

宮人多多少少受過林老實的恩惠,小內官也從他手裡拿過藥,聽他說得煞有介事的,決定為他冒一次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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