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晃晃動動駛出院子,那股揮之不去的騷臭腥氣仿佛還縈繞在鼻端,胡廣薇手心冰涼,抬起眼簾,偷偷觀察小滿臉上的表情。
“公公……”掙紮許久後,她努力擠出幾絲討好的笑容,“宋女史亡故後,會不會通知宋家人來認領她的屍首,讓她入土為安?”
小滿掃一眼胡廣薇,嘴邊一抹諷笑:“你問這個做什麼?你想幫宋女史料理喪葬?胡女史倒是有情有義。”
胡廣薇一驚,想及自己的處境,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瞬間煙消雲散,不敢吱聲。
一路沉默著回到東宮,胡廣薇雙腿發軟,衣衫層層濕透。
小滿目送她踏進偏殿,忽然開口叫住她:“胡女史就不必為宋女史操心了,再過五天,宋家人就會進京來接宋女史回鄉,宋家可以自行聘嫁婚姻。”
胡廣薇怔了怔,驀地轉過身:“宋女史不會死?”
小滿白她一眼:“誰說宋女史會死?”
胡廣薇嘴唇哆嗦了幾下,眼眶酸脹。大起大落之下,渾身都在發顫。
能活著就好。
就算回到家中可能會被姐妹親人恥笑,至少能活著。
胡廣薇邁著蹣跚的步伐回到自己的屋子,躺倒在架子床上,忍了一路的淚水奪眶而出。
……
月末的時候,金蘭收到枝玉寫來的信。
枝玉和祝舅父已經到四川了。蜀地的蜀錦馳名天下,扇子也是一絕,每年都會在成都府舉辦扇市。她買了不少象牙、烏檀扇骨的灑金扇子送回京師,知道金蘭喜歡折扇,特意一樣買了一整箱,每一把扇子都請各地有名望的書畫名家在扇麵上題詩繪畫。
宮人們湊趣:“這麼些精巧扇子,殿下就是留著賞人也送不完!”
金蘭哭笑不得,幾口碩大的紅木箱子,一口箱子一百柄折扇,攏共四五百柄,確實送人也送不完。
她吩咐宮人把扇子送去庫房。
掌事太監進殿通稟事情,送來節宴上的賓客名單。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京師還彌漫在一片灰撲撲的沙塵之中,楊柳未綠,花枝清瘦,南方新鮮的蘆筍、櫻桃、各色鮮花已經送抵京師,供宮眷們享用。初茬的青韭,油鹽淡炒,輕軟脆嫩。新開的、牡丹製成糕點,鮮美馥鬱。
宮眷們翹首以盼,等著在西苑舉辦賞春宴。
金蘭接了這個差事。
掌事太監奉上禮單,神情有些為難,小聲問:“殿下,您看長興伯夫人的座次可妥當?”
金蘭一笑,沒有看名單,直接道:“很妥當。”
掌事太監頓時心驚肉跳,明白這是她故意安排的,忙恭敬應是。
金蘭淡淡地道:“這事我知會過太子,你們隻要照著吩咐辦事就行了。真出了事,有我呢。”
掌事太監收斂了驚懼之色,神情敬畏,賠笑著說:“但聽殿下吩咐。”
……
轉眼就到了春宴這一天,西苑樹木蔥蘢,濃陰匝地,花香鳥語,蝶舞蜂喧。
朝臣和內眷的宴席分彆設在太液池南岸的軒館亭榭之內,四麵軒窗大敞,坐在宴桌前可以遠望清波粼粼、碎金瀲灩的湖麵,抬起頭就能眺望對岸鱗次櫛比、高低錯落的朱樓殿宇。
教坊司在綠柳掩映中的水榭裡排演歌舞,笙簫管樂聲越過青山綠水,遙遙傳入亭中,夾雜著清脆悅耳的鳥鳴聲,猶如仙音。
德王妃和慶王妃頭戴金絲冠,身著赤紅禮服,站在曲橋上,環顧一周,滿眼旖旎錦繡風光,恍惚又回到了一年前,她們陪坐在周太後身旁,焦急地期盼皇太子的目光能停留在自己身上。
太子卻中途離席。
兩人觸景生情,不免心生感慨,聽見橋頭響起一片奉承聲,忙回過神,上前迎接周太後的轎輦。
此時鄭貴妃剛剛落座,周太後姍姍來遲,眾目睽睽之下,她不得不起身做出迎接的樣子,心中惱火,冷著臉對身邊的金蘭道:“太子妃安排的好宴席。”
金蘭微笑:“娘娘謬讚。”
鄭貴妃噎了一下。
歡快響亮的鼓樂聲中,眾人推辭謙讓,各自落座。
鄭貴妃無心賞春,提醒金蘭:“宴散後太子妃彆急著走,陪本宮抹牌。”說著看一眼德王妃和慶王妃。
德王妃、慶王妃嚇得一哆嗦,心裡暗暗叫苦,臉上卻得笑嘻嘻地道:“娘娘可彆忘了我們。”
鄭貴妃滿意地點點頭:“你們也來,正好湊牌搭子。”
看德王妃和慶王妃多麼乖巧順從,知情識趣!她一個眼神掃過去,兩人就知道該說什麼,比金蘭乖多了。
鄭貴妃心氣順了,胃口也好了,拈起筷子吃菜,目光無意間掃過主宴桌,眉頭微微一蹙。
身邊宮人以為夾的菜她不喜歡,忙撤走碟子,另夾了一枚櫻桃餡的不落夾。
鄭貴妃沒有動筷子,指指宴桌前一位年紀五十歲上下的婦人:“她是誰?本宮怎麼從來沒見過?”
婦人也是一身禮服,頭上也戴滿簪環首飾,舉止大方,並無局促模樣,看得出不是頭一次入宮赴宴,但是不論衣裳還是首飾都是往年時興的花樣。
在座的貴婦哪一個不是從小在富貴錦繡堆裡打滾長大的?一眼就看得出婦人這一套裝束是臨時置辦的,又或者是估衣鋪裡租賃的,可見她家境落魄。
宮人仔仔細細打量那婦人幾眼,臉色驟變,手裡的長筷險些跌落在地。
“娘娘……”
她壓低了聲音湊到鄭貴妃耳邊,低語了幾句。
鄭貴妃愣了許久,又看了看那婦人,眸中精光閃爍,一臉興味地瞥一眼金蘭,雖然極力克製,但是仍然難掩詫異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