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宮。
轎輦停在長階前, 鄭貴妃在宮人的簇擁中歡歡喜喜地下了轎子, 腳步輕快, 笑著踏上石階。
幾聲汪汪犬吠, 雪白的獅子犬從珠簾底下飛快地鑽了出來, 撲到鄭貴妃腳下。
鄭貴妃心情很好,俯身抱起獅子犬,摸了摸獅子犬的大垂耳朵, 吩咐宮人:“本宮很久沒看到長興伯夫人了, 今天在宴席上看到她, 你們揀幾樣看得過眼的首飾送去錢府。”
宮人應是。
……
春宴不歡而散, 大臣們各自歸家。
宮門前一片嘈雜人聲。
長興伯和長興伯夫人也乘坐馬車回府。
夫妻倆所到之處,嗡嗡的說話聲立刻停了下來,不想惹事上身的唯恐避之不及, 也有厚道的人拱手朝他們道喜, 夫妻二人麵色如常,和眾人一一還禮。
謝家的車駕停在不遠處, 謝太傅入宮見嘉平帝去了,謝騫在宮門外等著,眾人知道謝太傅進宮的目的,紛紛搖頭歎息。
謝騫斜倚在車窗上, 挑起車簾,摸摸自己的胡子, 一臉無奈:老爺子最喜歡多管閒事, 錢家的事剛好撞到他麵前, 他豈肯放過?
一名禮部官員垂頭喪氣地經過謝家馬車,看到車窗裡那兩撇神氣活現的胡子,立刻認出謝騫,歎口氣,上前幾步。
“府上太爺這回滿意了?”
這些天禮部上上上下被謝太傅罵得狗血淋頭,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當真是有冤無處訴!嘉平帝和周太後兩頂大山壓在頭上,母子倆都看錢家人不順眼,拖著不給錢家加封,他們禮部有什麼辦法?又不是他們故意為難錢家。不過是侯爵名號、千兩俸銀罷了,區區小事,禮部何樂而不為?反正又不是從他們的腰包裡掏錢。
禮部拖著,還不是因為嘉平帝不點頭!
謝騫趴在車窗前,也歎口氣,搖搖頭,做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老爺子進宮進諫去了,你們禮部最近消停點,彆再被他抓著錯處。”
禮部官員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苦著臉走遠。
謝太傅火眼金睛,沒事都能挑出點毛病,更何況他們禮部確實一堆麻煩事,一抓一個準啊!
謝騫微笑著目送禮部官員的背影消失在宮門外,臉色微沉。
他有種直覺,錢家的事情隻是一個開端而已。
謝太傅愛好風雅之物,他為了哄謝太傅高興,從早市買了些古董玩器奉上,其中剛剛好就有先帝禦賜給錢家的東西,謝太傅一眼就認了出來。
早市上經常有世家子弟變賣家中古物,謝騫沒當一回事,謝太傅卻認為一定是有人偷盜了錢家的古董,說他買了贓物,逼著他還回去。
謝騫無奈,隻能陪著謝太傅一起去錢家歸還香爐。
到了長興伯府,親眼目睹錢家如今的窘迫淒涼,得知禮部、戶部、宗人府怠慢錢家,謝太傅立刻揎拳擄袖,徑自去禮部罵人。
謝騫回想自己逛早市的那天,賣香爐的人聲音有些尖細,好像是個太監。
雖說無巧不成書,但是謝騫並不認為會這麼湊巧。
有人假借他的手,將錢家的古董送到謝太傅麵前,利用謝太傅的暴烈性子,揭開嘉平帝和周太後刻薄錢家的這件醜事。
滴水不漏,□□無縫。下手的人甚至不用出麵就輕而易舉地達到目的。
背後之人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難道單單隻是為錢家出頭?
錢太後早就過世了,錢家無權無勢,如此大費周章幫扶錢家,能有什麼好處?朝中同情錢太後的官員不少,但是其中並沒有錢家的姻親,誰會冒著得罪周太後的風險為錢家謀算?
謝騫輕撫胡須,皺眉思索。
等了一個多時辰,謝太傅還是沒有出來。
謝騫乾脆下了馬車,進宮去尋祖父。
到了乾清宮宮門外一打聽,謝騫嚇得魂飛魄散,雙膝發軟。
宮人說嘉平帝在仁壽宮安撫周太後,一直沒有回來,謝太傅左等右等等不到嘉平帝,乾脆追到仁壽宮去了。
謝太傅說,正好他想勸勸周太後。
謝騫頭暈目眩,定定神,急急忙忙轉身衝下石階。
周太後是什麼人?嘉平帝剛剛登基的時候,她第一件事就是逼嘉平帝廢了錢太後。滿朝文武皆知她固執蠻橫,除非先帝再世,否則沒有人能勸得住周太後!
長街空空蕩蕩,謝騫撒腿狂奔,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戍守的禁衛認出謝騫,對望一眼,沒有上前阻攔嗬斥,他們剛剛看見謝太傅走過去了。
謝太傅年老,身邊伺候的宮人又知道他是塊爆炭,哪敢真的讓他進宮去見嘉平帝?故意拖拖拉拉走得慢,又時不時停下來和宮人說話。
這一耽擱,謝騫好險逮住了祖父,氣都沒喘勻,先撲上前攙住祖父的胳膊,“您就彆摻和這事了,不然誰都不好過。太後剛剛氣暈了過去,這會兒您過去不是火上澆油嗎?皇上已經退了一步,加封錢家公子為副千戶,錢家都滿意了,您何必在這個節骨眼上惹太後不高興?真把太後的火氣激起來了,反而不美。皇上是個大孝子,此事得從長計議。錢家也不想真的惹惱周太後,他們就想過點安生日子,您說是不是?”
二話不說,硬推著謝太傅轉身。
謝太傅麵如豬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