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愈發和暖,宮苑內百花盛放,草長鶯飛。夾雜著花草芬芳的融融暖風吹走漫天的風沙塵土,晴空萬裡無雲,重重宮闈之間,楊柳輕拂,槐蔭濃綠,姹紫嫣紅,花團錦簇。
嘉平帝為討好周太後,領著宮眷們遊幸西苑,觀看跑馬比賽,遊覽香山、碧雲寺、高梁橋。
謝太傅偃旗息鼓,周太後又想起東宮這茬,出宮遊玩的時候把金蘭叫到跟前,還沒囑咐什麼,鄭貴妃在八個盛裝打扮的宮女簇擁下翩然而至,笑嗬嗬問起趙王妃生產當天的事。
周太後麵色難看,岔開話題。
每次周太後召見金蘭,話都沒說上幾句,鄭貴妃必定橫插一腳,帶著一大堆宮女太監呼啦啦堵到周太後跟前。
“給老娘娘請安!”
說著便毫不見外地扭身坐到周太後下首,吩咐宮人上茶。
次數多了,周太後忍無可忍,勃然大怒,轉頭和鄭貴妃互嗆。
金蘭兩不相幫,安心觀賞宮外的秀美風景。
趙王妃的女兒很快滿月,這一次趙王親自主持滿月酒,廣發請帖,群邀朝臣。
金蘭和德王妃、慶王妃送了禮物,坐在小床邊看朱福祿。
一個多月過去,小家夥長大了不少,手臂滾圓如藕節,眼珠子又黑又亮,看到誰發出聲響就專注地盯著對方看。不一會兒她可能餓了,嗚哇一聲大哭起來。
趙王妃眉頭輕皺,站得遠遠的,連聲喊養娘的名字。養娘連忙抱起朱福祿,去屏風後麵喂奶。
金蘭和趙王妃沒什麼話說,看了孩子就出來。
小滿小聲告訴她:“朝臣們沒來吃酒,隻打發管家家人送上禮物就走了,留下的大多是宗室和貴戚,趙王的臉比鍋底還黑。”
宗室貴戚不掌實權,自然可以留下來。
趙王妃強顏歡笑,宴上眾人不尷不尬,胡亂找些話題活躍氣氛,金蘭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
她一走,其他人也紛紛離席。
小滿剛剛從後殿其他宮人那裡打聽到不少八卦,回宮的路上絮絮叨叨地講給金蘭聽:“聽說趙王和趙王妃天天吵架,趙王妃快出月子了,還沒怎麼抱過小郡主,平時都是養娘照顧小郡主,趙王妃嫌小郡主夜裡哭鬨,讓人把小郡主抱到廂房去睡……”
回到東宮,金蘭倚在榻邊瞌睡,不由得想起小時候的事。
過年時,族中的小少爺們聚在廊下放炮仗,小姐們被拘在屋中陪著長輩烤火說話。賀枝堂上跳下竄也要玩炮仗,祝氏哄不住他,怕他炸傷手,拉著他出去,跟在他身邊,親自看著他玩。
炮仗劈啪炸響,地老鼠滿地亂鑽,賀枝堂高興得手舞足蹈。
枝玉冷冷地看著祝氏和賀枝堂。
金蘭遞了一枚圓圓的橘子給枝玉,剛剛放在火盆邊烤了一會兒,橘子暖乎乎的,握在掌中,柔軟溫暖。
枝玉接過橘子,瞪了她一眼。
她微微一笑。
枝玉吃了橘子,冷哼一聲,推開厚厚的布簾,出了堂屋,丫鬟們趕緊追上去,勸她回房,她不肯聽,噔噔噔噔衝到管家跟前,搶走他手裡的一包炮仗,一個人站在廊下玩。
祝氏小聲罵她:“彆傷了手……這有什麼好玩的!”
枝玉充耳不聞,沉默著丟出一枚炮仗,啪的一聲響。
丫鬟們嚇得到處亂竄。
祝氏沒辦法,隻能讓養娘緊緊跟著枝玉:“看著四姐,彆讓她傷著了!”
金蘭站在窗前,看著廊前閃爍的火樹銀花和堂兄弟們那一張張興奮的笑臉,心想,將來長大了,她要買很多很多的炮仗。
她也很想玩炮仗。
枝玉可以任性,她是祝氏的親女兒,祝氏到底不會真的責怪她。
金蘭沒有任性的機會,生死榮辱不由自己的時候,她必須格外謹慎。
燈火昏黃。
晃動的燈影中,一隻手抬起金蘭的下巴,乾燥的手指輕柔地拂過她濕漉漉的眼角。
金蘭睜開眼睛,對上朱瑄幽深的雙眸。
她目光茫然。
朱瑄看了她一會兒,捏著她的下巴,吻她的眼睛,“夢見什麼了?”
金蘭回過神,坐起身,笑了笑:“我說出來你不要笑,我剛才夢見小時候想玩炮仗,不知道怎麼就哭了。”
朱瑄沒有笑,神情冷峻:“我讓人去買炮仗……”
說著就要站起身。
金蘭笑著揉揉眼睛,拉住朱瑄的衣袖:“不用了,現在不想玩。”
她抱住朱瑄,臉埋進他懷裡蹭了蹭,蹭去眼眶的酸澀之意。
“五哥,過年的時候你陪著我放過炮仗了,我很高興。”
真的很高興。
她所有想做的事,想要的東西,朱瑄都會默默地為她準備好。那些連她自己都記不得的瑣碎事情,他樣樣都注意到了,心細如發,事事體貼。
朱瑄現在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還會摸摸她的腳,看她有沒有忘記穿帛襪。
金蘭緊緊抱著朱瑄,恨不能貼在他身上。
朱瑄摟著她,柔聲哄她:“不傷心了,想要什麼就告訴我。”
金蘭笑了笑,抬頭親朱瑄的下巴,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
燭火搖曳。
她輕聲喃喃道:“五哥,有你就夠了。”
朱瑄渾身一震,頓了很久,低頭看金蘭,她閉著眼睛,已經睡著了。
他雙手輕顫,低頭吻她。
……
睡到半夜,簾外響起一陣腳步聲,接著是守夜的杜岩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朱瑄在黑暗中醒來,坐起身,低頭看金蘭。
她側身而睡,長發披散,小臉紅撲撲的,睡得很香甜。
朱瑄給她蓋好被角,披衣起身。
掃墨從外麵進來,一身寒氣,在槅扇外等著,神情沉重,小聲道:“千歲爺,老四回來了。”
朱瑄掩唇咳嗽了一聲,“活著還是死了?”
掃墨知道他問的是誰,歎口氣,搖了搖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