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光影與寂靜的夜,組成一個像文藝電影般曼妙而雋永的長鏡頭,在慢動作的最後一秒,紀珍棠驟然想起了這兩句短語的意義,尤其後半句的發音bb,壓根不需要思量,隻不過醉在他的眼睛裡,晃了好一會兒的神,才想起來這句全球通用的寶貝。
曖昧值在此刻滑到了頂峰。
而等到她遲緩地領悟,再慢慢地臉紅耳熱,鐘逾白已經默認她是真沒聽懂了。
錯開的表達和會意,讓她好似躲過一劫。
“那我進去啦,拜拜。”她撐出一個笑意,跟他揮手。
家裡亮燈,顯然有人。
紀珍棠方才都忘了避,一推門就見姑姑坐在縫紉機前麵,紀心荷搶在她前麵出聲:“怎麼才回?不是說出去溜達一圈,到哪裡白相去了?”
紀珍棠嘴巴張成“o”字,反應迅速,推門進屋,聲調揚著,努力俏皮:“路上見到個朋友,就出去吃了個飯。”
紀心荷踩縫紉機的腳停下:“你什麼時候和大老板做朋友?”
紀珍棠啞口無言,音色虛下來:“你……看到了?”
紀心荷眼沒抬起,笑了聲:“我還以為你今朝不回來。”
配合著這句話,她突然覺得姑姑這笑意冷颼颼的,有點嘲弄意思。紀珍棠愣在那裡,慢半拍,回過頭慢騰騰把門關上。
“我們去吃了海底撈。”她如實交到。
紀心荷說:“我不明白,你是怎麼想的。”說著,她再次停下腳下的動作,看了眼紀珍棠,意味深長。
“不明白什麼?”
“你想要什麼?哪裡不知足?”紀心荷問她。
紀珍棠,哽了哽,說:“我不知道。”
她看著姑姑,用一副挺無辜,挺無暇的眼神。說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沒有虛與委蛇,這話也是答給自己聽,她摸不明白自己的心,而後又道:“我很喜歡他,不過可能算不上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隻是一種好感,我覺得他很優雅,也體貼,可能這一份好感維持久了,也慢慢地演變成心動,隻不過你現在問我,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說。”
紀心荷盯著她好一會兒,才出聲,字字犀利:“你覺得合適嗎?”
明明姑姑也沒說什麼,紀珍棠莫名委屈:“我不要你教我。”
紀心荷皺眉:“我教你什麼了?”
紀珍棠:“教我不要貪心,教我不要接受彆人好意,教我什麼樣的人可以接觸,什麼樣的人不該!”
她不受理智掌控,讓情緒脫韁,難聽的話說出口,恓惶地想,她是真的被慣壞了,會頂嘴了,變得無法無天,橫行霸道。
紀心荷冷笑一聲:“明明我什麼也沒說,你彆是心裡有鬼。”
“你就是這個意思,你什麼也沒說,你的臉上什麼都寫了!”紀珍棠一吵架,淚失禁嚴重,眼眶變紅。
“莫名其妙!”
紀心荷說這話時,紀珍棠正在火速往樓上跑,用手背蹭眼
角的水汽,這莫名其妙的嘴戰本來到這裡就可以結束,但紀心荷偏又氣不過,諷了一句,“看不慣我,那你讓男人養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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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珍棠進了屋子,乒鈴乓啷一頓收拾,聲音越大,表明她要離開的決心越堅決,其實也沒有多少東西,幾件衣裳,幾樣首飾頭麵,統統亂塞一氣。
行李箱在木地板上擦得哐哐作響,她把箱子抬出這個門檻的一瞬還在想,再也不會回來了!下一秒鐘,外麵撲朔的風掃來,她不夠倔的性子又變軟下來,眼淚也淌一臉,“對不起。”
其實她說對不起的心隻有六七成,但是她不得不說。
因為眼前人是對她千恩萬惠的姑姑。
鐘逾白今晚說了一句不輕不重的台詞,叫她不說恩惠。
跟什麼人才能不說恩惠呢?大概是無條件包容的父母,或許愛人。
可是她不能,因為她出生在世受到的一切好意都被稱作恩惠。她沒有頂嘴的理由,沒有無法無天的底氣。
就算姑姑不是賭氣說這些話,她也要卑微地說謝謝,說對不起,說好的。
因為從一開始,不合規的出生,就注定她是多餘的人。多餘的人被收留,全靠彆人大發慈悲。
“行了,大晚上的彆在這作怪,哭哭啼啼什麼,我又沒說你什麼。”紀心荷語氣也軟了軟,見她提個大箱,心裡五味雜陳,但沒太多好話,叫她趕緊洗洗睡覺。
紀珍棠站著沒動,朝著姑姑的方向,一直在流眼淚。
她抽抽噎噎,借著這陣爆發的情緒,說了許多本不該說的話。
“從來沒有和哪個人的相處讓我覺得那麼的溫馨,我隻是想要留住這一點點溫馨,即便我離他特彆特彆特彆的遙遠,至少我希望以後回憶起來,我的二十歲不是隻有痛苦迷茫,糾紛和病痛,還有關懷,還有溫情,還有人發——”
磕絆一下,“發自內心”四個字被她吞咽回去。
“不管是不是發自內心,起碼他讓我愉快,讓我體會過很多精彩的美好的東西。人活在世上,眼睛一閉一睜就過完幾十年,我及時行樂,圖個開心還不行嗎!”
她話音剛落,紀心荷才講一個“誒”字,要留住她的腳步。
紀珍棠跑得匆匆,半分鐘不到就“咚”的一聲,沉重地躺在床上了。
嗚嗚哇哇地哭了一兩分鐘左右,消沉的情緒如深淵,紀珍棠覺得不能再這麼下去,她趕緊又坐起來,擤了擤鼻涕,摸到手機,打出一通電話。
對方接得挺快。
“你走了嗎?”她竭力地平複情緒,問他。
鐘逾白還沒走,他坐在車裡抽著煙,眼看一根煙快到頭,要不是她突然來電,油門大概真踩下去了。於是這有氣無力,帶著濃濃鼻音的一聲,讓他的引擎又停滯下來。
他有輕愣,隨後又低且輕地問:“剛才不是還好好的。”
她裹著那條披肩,把它包在臉
() 上,露出一雙淚水漣漣的眼睛。被他聽出不對勁,紀珍棠也不裝了,稀裡嘩啦又開始淌淚。
她抽抽搭搭的,話說不利索,破碎的音節連在一起,拚拚湊湊是一句:“因為、因為我淚失禁。難受死了!淚失禁一點都不好。”
鐘逾白沉默一會兒,他認真地說:“好。”
“不好!”
“好。”
紀珍棠突然較勁,非要跟他爭:“哪裡好,你說,哪裡好!!”
鐘逾白挺無奈的,聽著她的聲音都生怕她快咬舌頭了,慢慢地歎了一聲:“確定現在說這個?”
很顯然他的意思,當務之急,安撫好自身情緒最重要。
她說:“你快說啊,我想知道。”
鐘逾白答道:“你的特點,是愛你的人能夠找到你的訊號。”
他的聲線平穩柔和,一如既往,跟她在一起時,這一道聲線會削弱掉個性裡的那點沉冷,留給她漫長的餘溫,像是冬季的取暖爐邊,恰恰好的三尺遠。
不讓她冰涼,也不將她灼傷。
她在這樣一種溫度裡,哭得更嘹亮了。
“需要我過去?”鐘逾白問。
紀珍棠阻止:“你彆來,我哭不死,但會被我姑打死。”
半晌,他無可奈何。
“那就等你哭好了,我再離開。”
她努力地克製了一下眼淚,是管用的。被糊住的睫毛分開了,視野變得清明,理智也回歸了幾分。
“等我有錢了,我一定不請你吃火鍋,我請你去最豪華的酒店,全世界最豪華的,在哪裡——迪拜嗎?不管,我要出很多很多錢,讓你在理解我的同時品嘗到最優質的美食。我要讓你知道,我不是小氣鬼,隻是沒有那麼多的錢。等我長大了,有能力了,我也要給你最好最好的。”
他聽著,哄著,一味在說好。
最後,紀珍棠說到沒詞了,她沉默少頃,提到:“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嗯。”他應聲。
“假如,我是說假如。你愛上了一個人,但你們兩個之間有很大的差距,誇張一點,全世界都反對的那種,就比如……比如我和鐘珩這樣,和他的父母可能會給他安排的聯姻對象相比,我的存在顯得非常的渺小微弱。他表麵上說著喜歡我,其實心裡也是認同他父母的觀點,所以他說了很多次,不會讓我嫁進他的家。如果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你會不會一邊愛她,一邊也打從心底看不起那個人。”
這個問題,鐘逾白倒是沒有花太多的時間思考,他說:“愛是吸引,不是交換。我不會。”
簡單的回答,讓她怔然,讓她涼颼颼的心口仿佛冰雪消融,終於徐徐地收了淚。
紀珍棠聲音小了些,又問:“如果真的是讓你無能為力的情況呢。”
他想了一想,又輕歎息,慢慢地說道:“到現在為止,除了見你哭,似乎還沒有什麼讓我無能為力的事。”
紀珍棠驚住兩秒,轉念又覺得他這話挑不出
毛病,她鬆下剛才如同談判一般緊張而導致緊繃的脊背,緩緩地,躺回了床上,溫溫地喊他:“鐘逾白。”
她無力地吐出一句話:“你對我壞一點吧。”
壞一點,距離拉得再遠一點。
她就真的不做夢了。
他問:“要怎麼做?”
她說:“掛我電話,立刻,馬上。”
鐘逾白沒有掛,他想了一會兒,卻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是對他無法辦成這件事的抱歉。
男人溫溫淡淡地說:“我壞不了。”
從電話的聽筒裡,她似乎聽見風聲與他折返回來的腳步。
最後,還是紀珍棠先掛的。
推開窗,男人真的在樓下,黑色大衣挺括,手抄在衣兜裡,他昂立風中。也不知道是有多不放心,還重新走回來,鐘逾白抬頭望見紀珍棠,明明克製平靜的一張臉,如夜色,昏不見路的夜色,卻在與她視線相撞的時刻流露出自然的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