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2 / 2)

山海圖(女帝) 靡寶 17477 字 5個月前

“終歸是一樁喜訊。”白嶽青道。

賀蘭敏君也道:“突末汗布爾被除去,剩下的幾個部落小國都不足為懼。西北軍費開支也可以縮減大半,於陛下推廣新法也有許多益處。”

“現在說這話還有些太早了。”長孫婧道,“子安,你明白這場大捷意味著什麼吧?”

白嶽青麵色平靜:“左韶風要回京了。”

“是的。”長孫婧沉聲道,“五年了,他終於要來見我了。”

女帝轉身朝殿後走去。

宮人拉起了厚重的帷帳。一副兩丈長,一丈高的巨大地圖懸掛於牆上,工筆精致,色彩分明。大雍的山川湖泊、城池要塞,全都被收納在這一張精細的地圖之中。

地圖上又插著小旗,分紅藍兩色。西北和東北兩處,各插著好幾隻紅旗,如濺在地圖上的血珠。

“阿娘。”長孫萱走了過來,仰頭望著地圖,“這是什麼畫?”

“這不是畫,乖兒。”長孫婧將女兒抱起,“這是咱們大雍的地圖,畫著整個國土。你看那一處。”

長孫婧指著地圖西北,“那裡就是打了勝仗的地方。”

“不要打仗。”長孫萱說,“保母說打仗不好。”

長孫婧笑著親了親孩子散發著馨香的頭發,“退讓從來都不會為你贏得對方的尊重,必要的出擊才能捍衛自己的權利。阿娘也不喜歡和人打仗,可是有些仗,你不打,我們就要被彆人欺負。”

長孫萱還太小了,根本聽不懂母親的意思,卻是嗚嗚地要哭出來:“我不要彆人欺負我們。阿娘我害怕……”

長孫婧和白嶽青都是有著一身傲骨的人。這孩子卻偏偏多愁善感,膽小柔弱,真不知道是繼承自誰。

“沒人欺負我們,萱兒彆怕。”長孫婧哄著女兒,“有爹和娘在,這天下就沒有人能欺負你。就算娘不在了……娘也會找到一個人,好好照顧你一生的。”

“好端端的,說什麼呢?”白嶽青微微不悅。

長孫萱止住了淚,注意力又被地圖的一角吸引了過去。

“阿娘,那裡是什麼?”

長孫婧望著地圖西南角那小小的一片藍色,目光一時悠遠。

“那裡是……是海。是我們大雍的海。”

“小東海那樣的海嗎?”長孫萱問。

“比小東海還要大很多很多。有上千,上萬個小東海那麼大。”長孫婧道,“海裡有島嶼萬千,海的對岸有彆的國家,海裡還有房子一樣大的船,和長著翅膀,能飛上天的魚。”

長孫萱被這個故事吸引住了:“阿娘,我要看大船和大魚!”

“這圖上沒有。”長孫婧無奈地笑了,“大雍的船早就被燒成了木炭,大雍的海軍形同虛設……萱兒,終有一天,娘會讓我們的船再度揚帆出港,把那一片大海都畫在這張地圖上。大雍的山河壯美多姿,大雍的海洋也富饒遼闊。這片山和海,就是你將來要繼承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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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短短數日,白穀關大捷的消息就傳遍了朝野。

一石激起千層浪。嚴徽在墨閣裡看書時,就聽太學生們的爭論聲自樓下遊廊裡陣陣傳來。

“咱們哪個沒有踏馬出征,保家衛國的雄心壯誌?左韶風所舉,正是天下男兒畢生的夢想。左韶風親自率兵大破突末汗布爾王旗,那該是怎樣壯麗豪邁的場麵!隻恨我不能親曆。”

“朝中那些抨擊左將軍擁兵自重,有割據之心的臣工,如今怕是臉都疼了吧?左將軍分明是一位赤膽忠心的良將,為陛下鎮守國門,儘忠職守,功績赫赫!”

“話可不能說得這麼早。”有人不同意,“突末汗布爾等部族在西北騷擾邊關已有十多年,左韶風直到今日才將王旗攻下。這十多年裡,左韶風在烏察府屯兵自重,整個烏察都快姓左了。陛下不止一次召左韶風回京,他都以西北戰況緊急為由不肯回來。”

“當年‘天寧之亂’,多虧左將軍千裡率軍勤王,擊敗了叛軍,救下了陛下。而且要是沒有左將軍,誰又能鎮守得住西北?”

“嗬!朝中良將那麼多,我就不信找不到第二個可以領兵的武將?一個突末汗布爾就讓左韶風打了四五年才打下,要不是有意拖拉,那就是他本事不行咯。不僅是左韶風,東北的高東,赫連父子也有做無冕之王的野心……”

學生們一方說武將守國有功,一方則表示各地藩鎮有做大之勢,雙方爭吵得不可開交,完全無視了墨閣裡不可喧嘩的規矩。

終於有人出來打圓場,道:“再過兩個月,左韶風就能回京述職了。是非功過如何總結,究竟是賞是罰,到時候看朝中動態,便能知道陛下的態度了。”

太學裡敲響起了上課的鐘聲,學生們收拾了書本,匆匆離去。

嚴徽這才將杯中已涼了的茶倒掉,重新斟茶。

“太學是朝堂的一麵鏡子。太學裡的爭論,便是眼下朝中的爭論。”嚴徽的對麵,坐著一位絳紫官袍的年輕文士,正是薑為明。

嚴徽感慨道:“左將軍十八歲從軍,二十多年來功勳被身,都是他一刀一槍打下來的。我年幼時便聽了不少左韶風的英武事跡,和同窗們都對他深深敬佩仰慕。”

薑為明淡然道:“左韶風在民間口碑頗佳,可朝中不少人,卻並不買他的賬。”

嚴徽思索著:“左將軍如今還是烏察節度使,是救過陛下命的恩人,守護大雍邊關的功臣,更是不少百姓心中威武光輝的戰神。他的功與過,現在總結還為時過早。”

薑為明深以為然:“陛下已下詔命左韶風回京,順便押送突末汗布爾上京。左韶風五年不回京,現在回來,想必也已做好了準備。今年夏天,京城的天氣想必會有些詭譎多變吧。”

先帝晚年,旱澇交替,持續數年,各地災民紛紛揭竿而起,一度導致半壁江山都陷入水火。

先帝借助各地節度使的兵力,鎮壓了亂民,又為了獎賞節度使,準許他們子繼父職。這一舉為大雍各地藩鎮的節度使日益做大埋下了禍根。

女帝登基後,柳懷易便著手削弱各地節度使,但收效甚微。

直到天寧之亂後,陛下徹掌朝堂大權,這才一改先帝時對節度使代宗實行的姑息政策,接連罷了數位節度使,分割藩鎮。

到今日,大部分節度使的兵權已被收歸中央,隻剩兩家,樹大根深,一時還不能動搖。

這兩家,就是鎮守烏察的左家,和鎮守高東的赫連家。

赫連斐入宮,正是赫連家向女帝示好效忠之意。

嚴徽回想那夜,女帝被赫連斐壓製住時,明亮如熾的目光,覺得她對赫連家的這份忠心應當十分滿意。

至於左韶風……

“薑大人可曾見過左將軍?”嚴徽問。

“‘天寧之亂’後,打過一些交道。”薑為明知道嚴徽想問什麼,“左韶風這人,倒是一個雄赳赳偉丈夫,性子挺爽朗,交遊甚廣。他雖是武將,可也是個文武雙全之人,同文人在一塊兒,也能對詩合韻,相談甚歡。你將來若有機會……”

話說到這裡便卡住了。

後宮侍君不便結交外官。薑為明能和嚴徽這樣飲茶清談,也是看在嚴徽得了女帝特許的份上,談的也不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至於朝堂機務,嚴徽不問,薑為明也更不敢多說一個字的。

況且以左韶風的傲慢,定也不屑結交後宮侍君吧。

嚴徽豁達一笑:“等左將軍回朝,陛下一定會設宴款待,我等應當會有機會得見他真容。”

薑為明感歎道:“京城裡等著見左韶風的人,可真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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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彆了薑為明,嚴徽帶著借來的幾本書返回永和殿。路過赫連斐的院子時,就聽門裡聲樂喧囂,陣陣烤肉香飄出院牆來。

陳三良迎了上來,道:“郎君,隔壁的赫連少侍從北苑獵了些野味回來,設宴款待各位少侍,也來請了您,隻是您不在。那頭開宴不久,郎君可還想去?”

“又是酒宴。”朱九青小聲嘀咕,“禦膳房的人私下都說,自打赫連郎君入了宮,他們的腰包都比往日鼓了兩倍,酒窖裡的禦釀都要被他搬走一半了。”

赫連斐侍寢歸來,宛如英雄還鄉,霎時成了明和永和兩殿裡最炙手可熱之人。

少侍們捧著真情假意前來。巴結攀交的,刺探敵情的,擠滿了赫連斐的院子。

赫連斐本就是個喜歡熱鬨的人,今日在院中設酒宴,明日招呼著少侍們去禦園裡玩耍,儼然有些把自己當做永和殿的主位了。

能去北苑玩,是少侍中獨一份的待遇。赫連斐滿載而歸,請了禦膳房大廚當場炙烤野味,又廣邀諸位少侍,顯然就是為了炫耀。

“宮裡什麼山珍野味吃不到,誰稀罕他那點野雞兔子?”朱九青不屑,“郎君還真要去赴宴?赫連少侍搶了您侍寢的機會,整日耀武揚威,看您的眼光都是斜著的。您過去了,他們肯定要譏笑您。”

“我不去,他們就不譏笑了?”嚴徽換了一身見客的衣衫,“在這宮中,連東君都得身不由己地去應酬吧。我又算個什麼?再說,都是男人,與其背後磨牙,不如當麵交鋒。”

隔壁院子了,就有人在赫連斐耳邊磨牙:“嚴徽的內侍說他去了墨閣,想必來不了了。我看他應該是有意避開郎君的鋒芒。”

“他還整日往墨閣跑?”赫連斐一聲嗤笑,“陛下不過給了他一個恩典,又沒讓他必須每天都去報道。不知道他這是諂媚過頭,還是真老實。”

一位姓林的少侍道:“這嚴少侍看著低調老實,有一股土味,可每次都會用點出其不意的法子出風頭。哲丹,他這等心眼子多的人,可不能小覷了。”

這位林彥少侍家中同赫連家有些淵源,隻是家道中落,許多地方需要仰仗赫連家的照拂。

林彥在外庭的時候就對赫連斐很是奉承,昨日遊園的時候也沒少幫忙,同赫連斐建立幾分心腹知己的交情。

“會出風頭又如何?”赫連斐不屑,“美人都已在懷了,他還下不了手。這種縮手縮腳的雛兒,陛下才不喜歡。”

另一個少侍也笑道:“白生得那麼像柳相君。老天爺給他一張好臉,他卻沒能用在刀刃上。”

宋沛在一旁聽得心頭冒火,故意高聲道:“嚴少侍好歹一路闖關斬將,走到了最後一關。不是狀元,也算是榜眼了。你們都說說各自在哪一關上落的馬。山腰都沒能爬到的人,倒去嘲笑人家登頂的,好大的臉。”

被嗆了的少侍們一臉悻悻,卻又沒法回嘴。

林少侍對赫連斐低聲道:“哲丹,這個嚴少侍為人精明,吃一塹長一智。等他開了竅,再加上會使巧手段,怕會成為你的一個勁敵。”

赫連斐把玩著一個白玉酒杯,漫不經心地笑道:“要是沒有勁敵,這後宮的日子過起來才枯燥無聊呢。”

他進宮,也沒想著能和女帝一生一世一雙人,恩愛白頭兩不離。比起男歡女愛,同勁敵之間弦張劍拔的競爭,才是赫連斐更喜歡的。

林少侍無奈搖頭,朝院門望了過去,“喏,勁敵來了。”

嚴徽一身雪白文衫,施施然地邁過門檻,走了進來。

入宮不過兩個月,這青年已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最初的拘謹已化作了沉穩,一臉憨厚之氣也隨之淡去,書生的文雅和弄潮兒的矯健在嚴徽身上奇妙地融合,醞釀成了一種儒俠般的風範。

嚴徽的肌膚帶著陽光的痕跡,極適合穿淺色衣衫。同是一身白衫,其他少侍不過俊秀清雅,嚴徽卻還多一股硬朗英氣。

赫連斐自己就是豪邁硬朗的男兒,一貫看不起文弱秀氣的男子,打心底是更認同嚴徽這一身氣度的。

也隻有這樣的人,才配與自己為敵。

“嚴少侍來得正是時候。我正想和諸位商量一件事。”赫連斐道,“今年閏四月,春日漫長,還有半個月才到端午節。屆時,宮中會舉辦龍舟競渡。我看咱們不如也組成一支隊伍,同宮人和鶴翎衛他們一較高下,也讓陛下看看我們的風采?”

有機會在女帝麵前露臉顯身手,沒有哪個少侍不樂意的。

“隻是有一事。”赫連斐道,“我使人打聽過,宮中的龍舟是小船,隻能搭載七個人。我們卻一共有十四人。所以我想,在我們中選七位體力強健的兒郎,代表明和永和兩殿出征。你們覺得如何?”

少侍們雖然各個容貌出眾,可體魄上確實有健壯和清瘦之分。

但是天下沒有哪個男兒肯承認自己柔弱無力的。少侍們議論紛紛,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不甘心落選。

“怎麼選?難道隻挑身子壯的?”

“還得通水性吧?不然落水裡浮不起來怎麼辦?”

宋沛身軀健壯,正洋洋得意,聽到要通水性,立刻又蔫了。

嚴徽在一片嘈雜聲中道:“我覺得這些都不夠公平。”

眾人的目光聚集了過來。

嚴徽道:“劃船靠的是臂力和腰力,但也更需要眾人動作整齊協調。水手不僅需要健壯,更需要靈巧合群。就我看來,諸位少侍單論體力,都是能勝任的。”

有少侍忙附和道:“嚴少侍出身海島,在劃船這事上是行家,咱們還是聽他的好。”

又有人不以為然:“這麼說,是要按照嚴少侍的標準選人了嗎?可誰能保證他不會徇私?”

赫連斐劍眉一挑:“按嚴少侍所說,這七個人該怎麼選?”

嚴徽不疾不徐道:“我看赫連少侍心中已有了人選,對吧?不如你選出六個人,我同其餘六人一起,組成兩支船。以五天為期,各自訓練。五天後一較高下,獲勝者代表少侍們參賽,如何?”

少侍們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好!”赫連斐興味盎然地笑了起來,“隻是我選中的人中,本來有嚴兄你。現在我得另外選一個人了。”

他將手一抬,指向了沈默。

沈默剝著鬆子的手一停,一臉驚愕。

“就換沈少侍吧。”赫連斐笑道,尖尖的犬齒在唇角一閃,“我已經開始期待五日後的較量了。”

嚴徽朝沈默遞去安撫的一瞥,向赫連斐拱手:“有勞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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