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2)

昏暗的天光與廊廡下的燈芒交織投在地上。

裴鉞一身龍袍從禦書房邁出,門口赫然杵著兩人,看模樣鬼鬼祟祟。

裴鉞整理好袖口,負手看過來。

那吵吵鬨鬨的二人頓時噤聲,不約而同朝裴鉞望來。

劉奎事先便曉得裴鉞要去一趟禮部,郊祀在即,每年三月三,朝廷均要遣官員在南郊行祭祀大典,祈禱今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禮部老尚書上回因裴鉞嘴皮被咬破的事,激動地摔了一跤,這位老尚書卻不肯在家裡修養,愣是著兒子抬來官署區兢兢業業當值。

裴鉞身為帝王,體恤下臣,打算親自去一趟禮部,與老尚書議定郊祀的章程。

這事雖重要,卻也不緊迫,在劉奎看來,那姑娘可比商議章程要緊迫多了,他朝藺洵使眼色。

藺洵並不知裴鉞有要務,開門見山稟道,

“陛下,臣在玄武門撞見了昨日那位蘇姑娘....不知是否在等您?”

裴鉞臉色微微一變,顯然十分意外。

他看了一眼天色,陰沉沉的,似有雨絲飄下來,視線順著便往官署區覷了一眼。

劉奎知他在權衡,靈機一動,用手肘戳了戳藺洵,故意拔高嗓音,“那姑娘神色可焦急?玄武門風大,可彆凍壞了。”

藺洵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垂下眼回道,“姑娘仿佛穿得有些單薄,也不見捎傘,瞧模樣兒仿佛是有事....”

裴鉞眼神沉沉看著奉天殿前方的丹樨,抿著唇並不接話,

腳步遲遲不動,可見已起了心思。

劉奎立即給他台階下,“陛下,您現在這個時辰去,還不知道要議到什麼時候,今個兒天冷,柳尚書年事已高,您不如讓他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再議也不遲。”

更重要的是,比起這雷打不動的郊祀章程,老尚書的心病是天子婚事,裴鉞若能順順利利將那姑娘納入皇宮,才算是真正體恤臣子。

裴鉞定了定神,平靜吩咐,“你著人去知會老尚書,就說朕有事,讓他早些回府修養。”

劉奎笑逐顏開,連忙躬身,“奴婢遵旨。”

裴鉞正待邁步,垂眸看了一眼身上的龍袍,頓了頓,入內換衣裳去了。

劉奎望著他背影,捂了捂笑嘴,回頭見藺洵還杵在這,推了他一把,“去去,彆擋咱家的路,咱家也要換身衣裳去....”

心裡想,裴鉞分明也想去見人家姑娘,否則十頭牛也拉他不動。

片刻,主仆三人出了奉天殿,原是沿著奉天殿西側的宮道往北直行,穿過禦花園便可抵達玄武門,偏生上回隱瞞了身份,聲稱自己是馴馬師,這下不得不從西華門縱馬出門,沿著護城河繞至上林苑,再從玄武門入宮。

彼時天色越發陰沉,隻剩一線光亮,密密麻麻的雨絲鋪天蓋地飄下來。

玄武門有內外兩重門,當中是一條寬闊的宮道,可通往四處,重門往南是內廷,此門常年關閉,隻開東西兩端的角門,若她從英華殿來,當是西角門附近,裴鉞撐著油紙傘從西角門入。

往內掃視一周,左邊是偏院的宮牆,空蕩蕩的無人,右邊則是一荒園子,半人高的花叢錯落其中,幾顆遮天的林木掩映在斑駁的牆壁下。

園子不大,幾乎一眼便可看清。

園內無人。

裴鉞先是鬆了一口氣,這樣的天氣,沒有淋著也好,漸漸的又溢出一絲失落來。風雨連天,裴鉞在城樓下默立片刻,打算離開,忽聞林內傳來一聲極細的咳聲,咳聲被雨沫子衝刷的微不可聞,但裴鉞耳力極好,常年行軍打仗對聲音又格外敏銳,他眉峰一凜,連忙抬步往內尋去。

來到上回相遇的石徑,一道纖瘦單薄的俏影漸漸從樹木後露出來。

她穿著一件素衫,抱著棕色的包袱瑟縮地躲在樹木後,烏溜溜的眼珠藏在長長的鴉羽下,身後是被雨打濕的嬌花,高森的林木,還有交織成曲兒的雨滴聲,所有一切都成了她的陪襯。

仿佛聽到腳步聲,她抬起眼,那雙嬌嗔的眸子跟春花秋水般,瞬間鮮活過來,沒有一絲孤零零被冷落的窘迫,也沒有半分苦等難熬的埋怨,眼尾往上一挑,細碎的光芒溢出來,歡快地朝他揮手。

裴鉞將她迎入玄武門兩側的值房。

劉奎早已將人清出去,不大不小的磚房內隻剩二人。

燭火搖曳,被風吹得忽明忽暗。

不知裴鉞打哪弄來一塊乾淨的帕子遞給舒筠,舒筠接過來將麵頰和身上的雨水擦淨,她躲得那處恰恰遮掩出她的身形,隻裙擺和額尖沾了些水珠,

很快劉奎提了一玻璃罩進來,將燈罩好,又奉了一手爐給裴鉞,裴鉞順勢遞給舒筠,舒筠接在手裡道了謝,抱在腹中,凍僵的手指慢慢有了些知覺。

二人當中隔著一張小桌,舒筠坐著將將好,可這樣簡陋的茶幾,於裴鉞這樣的高大男子來說,便有些不襯,他挺拔的身影像山一般無形給人壓力。

“雨天,你等在這裡作甚?”

裴鉞眼神如靜水,沒有深不可測,也沒有情緒翻騰,平靜到仿佛可輕而易舉納進任何波瀾,這樣的人讓人不自覺生出幾分信賴。

舒筠抱了抱手爐,很不好意思。

裴鉞出現的前一刻,她已打定主意放棄,準備等雨停便回去。

她權衡過了,他若當真為難,昨日便揪著不放了,他既然沒打算糾纏,那方繡帕必定已處置妥當,她若再提,便是多此一舉,反而將自己與對方陷入尷尬的境地。

可現在,裴鉞出現了。

舒筠想到一個借口,“昨日您走得匆忙,我想致謝都來不及,今日無事,索性在這裡等一等,萬一遇著您了也好親自道個謝,不成想下雨了。”

她起身朝他鄭重施了一禮,嘴裡說著“道謝”,心裡默默道歉,為上回冒犯他賠不是。

無論如何,那樁事在她這裡,已經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