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帝倒真的好奇:“看來賈敬確實修煉出些道行了。他在哪裡做早課, 朕……真想去瞧瞧。”
戴權就讓道童引路,道童斟酌一二,說:“老爺去院外瞧瞧無妨, 隻是不要打擾觀主和姑姑念經, 姑姑會生氣的。”
崇德帝蹙眉:“姑姑?玄真觀也是近來京都一帶的名觀,怎麼觀中還有女道士?”
道童說:“姑姑是觀主的侄女,幾年前就在觀中修行,道法高深, 觀主有所不及。”
“賈敬的侄女……賈敬沒有親兄弟吧……”
戴權想到當日所見,低聲道:“老爺,隻怕是賈赦的女兒,說是當男兒教養,自小習武, 賈家大事好像都不避她的。”
崇德帝聽說是賈赦的女兒,不由得想起大孫子跟他提過要娶賈赦的女兒, 可是他沒有同意。
崇德帝和戴權往殿宇行去,到了一座樸素的院子前,從院牆外就見到一棵大鬆樹比屋子還高。
戴權輕輕推門而進,就見一身黑色道袍的賈赦和一個絕世風姿的白衣少女盤膝坐在鬆樹下誦念《黃庭內景玉經》。
崇德帝也念過道家經書, 便覺其文深奧,與當世流傳於玄門的版本經文有所不同。待要細聽辨識,可是聽到下句時,前一句又儘忘記。
崇德帝不信自己記性如此之差, 再試一遍,仍然聽到後句就記不住前句。待到後來,就聽賈敬與白衣少女口念真言,每一句的發聲換氣都不符合常人平日習慣, 非要逆天而行一般。
崇德帝、戴權一聽這真言隻覺心口一陣氣悶,待崇德帝幾欲軟倒在地時,賈敬和白衣少女已念完了真言。這時崇德帝、戴權等人卻又感到一陣神清氣爽。
賈敬和少女念完了真言伴著一聲綿長嚎聲吐出濁氣,良久方罷。
賈瓊睜開眼睛,此時心中有數是誰到了,微笑道:“大伯的貴客到了,我少陪了。”
說著賈瓊就站起身,朝崇德帝和戴權行了一個道禮,轉身往屋裡去了。
賈敬站起身來,看到不僅僅是戴權來了,那個藍袍老者分明是十幾年未見的皇帝。
賈敬吃了一驚,忙上前行揖手:“貧道參見皇上!實不知皇上駕臨鄙觀,還請恕罪。”
崇德帝上下打量賈敬,十幾年來大家都老了不少,他倒沒怎麼老。
崇德帝淡淡道:“難為你還認得朕。早聽說你拋家修道,看來你還修出了一些成果。”
賈敬道:“貧道慚愧,修為尚淺。隻是貧道道心堅定,便是不能修成正果,也一心奉道了。”
崇德帝道:“你不是也常常回家看看嗎?看來凡心也未斬斷。”
“皇上見笑!貧道俗家兒孫不肖,貧道怕他們不修德行,為禍百姓,不得不管一管。”賈敬忙請崇德帝進屋奉茶。
崇德帝道:“你那侄女在屋裡,隻怕不便。”
“她不在屋裡,這屋後有門,她早回自己院子了。”
崇德帝跟他進屋,一邊說:“你倒新奇,帶著侄女修道,也不避忌。”
賈敬淡笑解釋:“皇上誤會了,非貧道帶著侄女修道。侄女師從青蓮真人,青蓮真人勝貧道百倍。貧道癡迷於修道,便請了侄女掛在鄙觀修行,我也好向侄女請教一些‘青蓮真人’的玄門內功。侄女居於觀中的彆院,那裡外人、道童都不得擅進。她帶著嬤嬤、丫鬟深居簡出,除非有百姓有病求上門來,我一人力有不怠,才會請她出麵幫忙。”
觀中的小道童都知賈瓊的本事不下於賈敬,不過他們都以為賈瓊跟著道士學習了玄門功夫,不知她真有降妖除魔的本事。
“你侄女還師從高人?”崇德帝驚道。
“正是,她一身武功都是師從青蓮真人,尋常武夫哪裡教得了她?她是我親侄女,武功又那麼高,無人欺得了她,這才安心留在觀中修行。”
崇德帝默然想了許久,才道:“賈赦之女竟還精通玄門內功……”
賈敬微笑道:“但凡武藝高深者,無不精通內功。這世間隻有玄門陰陽五行之道與密宗七輪內功才是正宗,既順應天道,又與天爭命。內功深者才能將高深武功融會貫通,反之隻能學些花拳繡腿。”
崇德帝想起方才他們的早課,又開口相詢,賈敬才說:“那是《黃庭內景玉經》,念那經文,結合真言,有養生排濁、增強真氣之效。”
崇德帝年紀大了,雖覺求仙之事渺茫,無數帝王都栽在這上麵可以說明了,可是臨到自己身上時仍存有一分渴望。
“這世間真有長生之術呼?”
賈敬不敢以長生之術向皇帝諂媚,在他跟賈瓊修道之前,賈瓊就早有明言。但凡當皇帝的人都不能長生不老,否則天道之下,曆史如何前進更迭?
“養生延年益壽,人人皆可求一線生機,但凡人絕無長不老之術。”
崇德帝又問:“凡人養生,可活什麼壽數?”
賈敬略作斟酌,道:“此事因人而異。如妙應真人(藥王孫思邈)精通醫藥,自小養生,壽百四十餘歲;常人不能從童子時開始修習醫、道,但是注意惜福養生,至八十餘歲,倒也尋常。隻不過壽數一事,除了養生之外還有天數,若有祖上傳下的病根,怎麼養也沒有用。”
崇德帝如今已有六十餘歲,近年身子遠不如往年,到今年時原已五臟漸衰、病弱不堪。後得戴權獻那丹藥,他這半年來日常服用著才重新抖擻精神,下床行動如常,能處理朝政大事。
崇德帝命戴權退出了廳堂,才問道:“那愛卿看朕能活什麼壽數?”
賈敬不是賈赦、賈璉、賈珍那般傻瓜,他年輕時是一個真正的世家公子和風流才子,又在官場浸營多年。所以賈敬在看到崇德帝的第一眼時,就猜到了他的來意。
崇德帝見賈敬不語,問道:“有什麼不能說嗎?”
賈敬才恭敬地說:“天子壽數自有天數,不是我等凡人可以妄斷。”
崇德帝見他沒有信口胡來說什麼聖天子萬萬歲,反而覺得賈敬確實有些能耐,不似史上徐福、江充之流。
崇德帝道:“朕近年身子病乏,倒服過你那丹藥,與太醫院的藥不同,確實有幾分效用。”
賈敬忙道:“丹藥不可多服,或三日一丸,最多一日一丸,多服無益。皇上若想保重龍體,延年益壽,可多動、多吐納,飲食調理,少思少欲少怒少憂,清淨無為。”
崇德帝歎道:“清淨無為,談何容易?”
賈敬沉默不語,崇德帝又問賈敬所修的《黃庭內景玉經》的妙處,他是否能修習。
賈敬才說:“能不能修隻有修的人自己知道。習這經文時要記住經文已是不易,至氣隨經走則難上加難,至自然而然之境則鮮有人做到。貧道修習多年也隻得皮毛。倘若是稚子孩童時開始修習,則容易一些。”
崇德帝微微陰鬱,顯然自己這個年紀修習已經晚了,隻怕十分困難,方才他就記不住他們念的經文。
崇德帝問道:“你還能不能煉出更好的丹藥?”
賈敬也不能說自己還處在學習階段,施舍給百姓的都是一批批的實驗品,就算給戴權的也就是實驗品中的上品而已。
“要看有沒有好的藥材,控製爐火的能力有沒有精進,好丹需要好藥和好的火候。再則每個人的身體情況不同,於彆人好的,於我未必佳。好與不好都是相對的。”
崇德帝又讓賈敬進宮為他煉丹,賈敬卻說皇宮雖是天下最富貴繁華之地,但不適合煉丹;他再勸皇帝不能多服丹藥,三日服一丸為佳。
崇德帝原來還在談養生之事,忽改口道:“朕年事已高,本有意退位。朕膝下眾多皇子,依卿之見,何人可堪當大任?”
賈敬才嚇了一跳,恭敬道:“貧道出家已久,已不知朝中情況。聖上龍子都是出類拔萃的,貧道微末道行,不配在此事上多做置喙。”
崇德帝嗬嗬一笑:“可你不是尚和忠義親王府有所往來嗎?”
賈敬知道皇帝想敲打他,可是他現在修得真道,不像從前一樣惶惶不可終日了。
“貧道總有一些因果。因果未了,又如何斷了往來?但貧道實無心插手朝政之事。”
崇德哈哈一笑,說:“卿多心了。澤兒到底是朕的親生兒子,起兒是朕最看重的孫子,他們要是一個朋友都沒有,豈不可憐?朕也不忍心他們孤單。”
崇德帝又談起賈敬之父賈代化來,雖然賈代善才是崇德帝的心腹,但是賈代化當年也支持崇德帝,為國殫精竭慮,以至於早逝。
賈敬本是襲爵人,可是剛出孝期竟然還一舉中了進士,名滿皇都。賈敬和賈赦不一樣,賈敬是真有能耐的人物,所以忠義親王出事後,他才要第一時間出家。
賈敬就陪著崇德帝談了一些賈代化生前的事,然後崇德帝命賈敬為他煉丹,需要什麼藥材、人手,儘可去太醫院和內務府調取。
……
賈敬送走崇德帝,就跑到賈瓊處問計。他雖然迷戀修道,可是作為一個進士,他覺得以道士的身份給皇帝煉丹不是正經差事。
賈敬見賈瓊徑自練字,也不理會他,便道:“瓊兒,你倒是說話呀!”
賈瓊才慢悠悠道:“你讓我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