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翁婿相見(2 / 2)

邢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躲閃,賈瑤從榻沿起來,將碗交給賈赦:“今兒太太在那邊暈倒,下人們抬了她回來。大夫看過,說太太有兩個月身孕了,真是好險。”

賈赦不由得蒙了,他這房隻三個兒女,人丁太單江薄了。他雖還有兩個通房,愣是沒有消息,這邢氏受寵最少怎麼還懷上了。

“哎喲,這不是老蚌懷珠嗎?”

邢夫人嫁給他六年,現年三十一了,在這個時代這年歲才懷頭胎,稱得上是老蚌懷珠。

邢夫人便更加尷尬,賈赦忽想到自己隻有一子賈璉,文才武功都不太行,僅靠賈璉這樣的兒子,將來怎麼撐起賈家呢?賈璉有庶務之才,行商辦事倒越來越得心應手,可也得有兄弟幫襯,家族才能長盛不衰。

賈赦忽又換了一副麵孔,溫柔似水一笑,上前在榻沿坐下,握著邢夫人的手:“太太,辛苦你了。你身上有了孩兒,前頭怎麼就沒有一絲風聲呢?”

邢夫不由得的受寵若驚,隻覺老公是不是被鬼上身了。赦大老爺時時會說她蠢婦,什麼事都是一言堂的命令口氣,何時這樣溫柔過?

邢夫人道:“我……我也不知道,總覺得身上困倦疲累,我隻道是近日休息不好。”

賈瑤臉上有些委屈:“今兒孟先生病了,所以我們沒有上學。我們就和母親去那邊跟老太太請安。太太在一邊侍奉,站得久了實在支撐不住而暈倒。我和嬤嬤們送太太回家來,我做主拿爹爹名刺請了張小太醫來,才診出原來太太有了身孕。”

賈瑤想起賈母今天的一些操作,心中有所不忿。這時就告了那邊一個小狀,果然賈赦問起侍奉老太太時的事。

七夕之前,賈瓊在府裡大鬨一通,弄得幾個刁奴飽受寒毒之苦、纏綿病榻。中元之夜,吳興夫妻互毆之後都成了殘疾,事後還時時刻刻覺得有鬼,已然失心瘋了。

這些人畢竟隻是下人,除了王夫人辦事不順一些之外,榮府倒還正常運轉。沒有多少人關心王夫人的下人病得是不是快死了。

可是中元節之後,賈敬名氣甚囂塵上,更勝從前,這讓賈母和二房的心中欲毒不減。

離上一回賈敬嚴詞拒絕為賈元春鋪路過去兩年,賈元春現在都二十一歲了,再沒有前程,一生就真的完了。

賈母和王夫人認為賈敬之所以不理會元春,是因為他偏愛賈瓊,賈瓊在他麵前蠱惑離間。

賈母和王夫人沒有法子折騰賈瓊,就把主意打到了邢夫人、賈瑤和賈玥身上。

賈母總說些弦外之音的話,邢夫人、賈瑤、賈玥還能像賈瓊一樣逃跑不成?她們當然逃不掉,特彆是邢夫人。

賈母要邢夫人做一些侍候的事,要她立些規矩,邢夫人還能拒絕?她餓著肚子忙了一上午,結果就支撐不住昏倒了,幸好賈瑤動作快,沒有讓母親摔痛。

賈赦想起賈瑚之死,冷冷道:“老太太真是老糊塗了。這時候不好好養老,執拗些什麼!”

賈瑤嘟囔:“還能是什麼。今兒不停地跟明華提起往日對她的恩情,說得起大伯母時老淚縱橫,弄得明華也淚流不止。那氣氛弄得,好似明華不答應幫著元春姐姐,她往後就是和姐姐一樣的‘白眼狼’了。明華怕了,看到太太無恙就急忙回寧府去了。”

賈赦冷哼一聲:“他們想都不要想!你們放心,二房在我們麵前蹦躂不了多久了。今兒我已和忠義親王說了,到時候我們回榮府住著,那麼你們二叔那個榮府當家老爺的虛麵子徹底就捅破了。我就不信元春還能配什麼皇子皇孫,做他的春秋大夢!”

賈瑤、邢夫人都不由得一驚,賈赦想起邢夫人有孕,又努力堆出笑臉來:“太太有什麼想吃的咱們府裡又沒的,儘管告訴我,我去弄了來。哎喲,我這年紀還能有個孩子,你可得好好養著,不能有半點差錯。”

邢夫人一時反應不過來,自己的地位好像突然上升了,果然生孩子和沒生孩子是不一樣的。

邢夫人想了好一會兒,說:“就想吃去年神鳥從南邊帶來的果子,我想著神鳥帶來的東西,我吃了後,將來孩子會聰明些。”

賈瓊閉關時,白白也不會隻懶懶地曬太陽,會到處去捕食。有時去遠了,遇上好的藥材,他會為賈瓊挖來煉丹,發現人間難得的靈果,他就會采回來。

去年時,白白就采過一小筐朱果回來,賈瓊就偷偷招來了姐妹家人,一人一個分著吃了。賈家除了賈敬之外都非玄門中人,但是吃後也有養顏保健之效。

賈赦愣了,邢夫人說:“老爺辦不到,那就算了吧。”

“沒有……我明兒正要去玄真觀,要是見著白白,我就求求他。”

賈赦安撫邢夫人,在她院中擺了晚飯。

飯畢之後,賈赦才說起賈瓊、賈瑤也要參加皇家采選的事,隻是他現在還沒有得到賜婚聖旨,沒提賈瓊的婚事。

邢夫人喜道:“眼見就要八月了,秋闈一過就采選,如今可得好好裁製衣裳、置辦首飾才行,否則就晚了。明兒讓璉兒和鳳兒回來一趟,讓他們挑選些好料子,找了繡娘栽製才好。”

賈瑤卻有些悶悶不樂,說:“我在家跟姐妹們一塊兒念書就挺好的,為何要去和公主郡主一起念?我隻認得四王爺府裡的小郡主,旁的我也不認識。”

邢夫人笑道:“我的傻孩子,你們大了妹妹們許多,總之將來是要早些出門子的,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是過來人,當年我娘家大人沒了、弟妹又還小,一應事都無人做主,這才拖成老姑娘。幸而我命好嫁了老爺,可是旁人就未必有這個命了。”

賈赦吐嘈:“好什麼好?你不須給我拍馬屁,我的女婿要是像我一樣,我得氣死!怎麼也得是年少有為、英俊瀟灑、文武雙全還知道疼媳婦的。拖成老姑娘嫁給老大叔當填房是絕對不行的。”

賈瑤這才笑了出來,對未來的前程既害怕又有點期待。

……

賈赦一早趕去都外玄真觀找賈瓊,賈瓊正在閉關著書,也就是自己老爹才推辭不了,不得不見。

賈赦進了賈瓊的禪房,就見滿桌的稿紙,地上還落著好些沒有收拾。

賈瓊一邊整著稿子,一邊讓他自己在桌上的水壺中倒水喝,賈赦知道她的怪脾氣也不以為忤。

喝了一碗茶後,賈赦才提出讓她回家去住的事。賈瓊卻說:“家裡雜事太多,我沒法專心做事。”

賈赦斟酌了一下,說:“我……我接到消息,你和你妹妹在秋闈之後都要參加宮中采選,好歹得在家準備一下。”

“啥采選?讓我進宮去當女史?我可不去。”

“也不一定是當女史,還有……也許能被選為皇孫妃呢?“

“我謝謝他行不行?我自己的事兒多了,沒有時間當皇孫老鴇,工資也不高吧。”

“是皇孫妃,正妃!”賈赦強調,“不是老鴇!”

“老鴇是安排一群姑娘侍候一群男客,皇家妃子將來就是安排一群姑娘侍候一個男客,這也差不多呀。哦,對了,皇孫妃手底下的一群女人會生孩子分她的家產,老鴇手底下的姑娘不生孩子,隻會為老鴇把錢賺進來。”

賈赦原想正妃許能讓她服軟,可聽了這樣的奇談怪論,他的背脊發涼。要是賈瓊真的當上了皇孫妃,他是將腦袋彆在褲腰帶上了。於是,賈赦已從忠義親王那兒得到的準確消息就說不出口了。

是不是去跪求忠義親王,哭著說他家女兒實在配不上靠譜一些?

賈赦內心流著眼淚,可是臉上也得笑出來:“這采選皇家妃嬪和公主郡主身邊的才人讚善也是朝廷的恩典,無論如何走個過場是少不了的。”

“走過場?”

賈赦腦筋又飛速運轉著,忽說:“還不是你妹妹也得去,我就想她選在四王爺家的小郡主身邊讀幾年書。可是采選時人員太亂,我怕你妹妹被人欺負了去。左右朝廷的意思是你也得選的,你保妹妹平平安安過個場。要是你妹妹能侍奉四王爺家的小郡主,那可是大福氣了,你說是不是?”

賈瓊這才打起精神,暗想給未來的嫡長公主當伴讀,將來確實是頂級的閨密圈子了,賈瑤定是前途無量。

“行了,那我秋闈過後再回家去,我會護著妹妹的。”

賈赦頓了頓又說:“乖女兒,其實皇孫正妃……挺好的。你怎麼能將皇妃和老鴇相提並論,一貴一賤天差地彆。”

“爹爹你這是被二房的人傳染了嗎,淨是想去鑽營這些虛熱鬨。”賈瓊不以為然,“爹爹放心,我八月後會回家去的,護著妹妹平平安安過了采選,讓她當上小郡主的伴讀。”

賈赦眼見她的性子像是糞坑石頭一樣又臭又硬,知道勸也無用,隻覺還是回頭去求了老殿下不要選她還靠譜一些,總比將來魔女捅破了天好。

於是另談起邢夫人懷孕並且想吃白白采的果子。

“太太有孕?!”賈瓊上下打量賈赦,笑道:“原來爹爹寶刀未老,不是銀/樣/臘/槍/頭呀!”

賈赦一下子吹胡子瞪眼了:“好好的女孩子,說啥子葷話!”

“行了,行了,我去外頭召喚白白回來,再請他到處跑一跑,看看能不能尋到好東西。等得來了果子,我讓他給你送去。”

賈赦再談及他已經上奏“讓爵”了,忠義親王也願意在皇帝麵前為他圓融一二。

“這回我定教他們搬出咱們家,還有王氏的妹妹,她又不是我妻妹,早些走了才好。”

賈瓊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笑道:“行,哪日他們要搬出去,快些通知我,我帶著瑚大哥回府去看戲!免得他將來帶著遺憾去輪回。”

……

賈赦心事重重乘著馬車回都中了,忽然車外一陣馬的嘶叫聲,馬車停了下來。

賈赦掀開車簾:“怎麼回事?”

車夫道:“這人攔了我們的車。”

剛剛從西北大營(京營駐地有四個,其中西北的大營最大)趕回的軒轅起還坐在馬背上,抓著韁繩,一見車中出來的不是佳人,而是赦大老爺,他臉上表情有一刻十分怪異。

他以為車中的是賈瓊呢才攔下車駕,這輛馬車上有榮國府的標記,並且當初賈瓊出行也乘過這輛車。

賈赦見對方一身白布袍,騎著一匹神駿之極的玉蘭白龍駒,頭上戴著一頂很有江湖風的帷帽。

賈赦驚道:“你是何人?天子腳下,你想乾什麼?”

軒轅起沉默了一下說:“我正要……回京去,見到賈將軍的車駕,才想打個招呼。”

軒轅起說著摘下了那頂帷帽,露出一張絕代風華的麵龐。近來連日演習練兵,在烈日下爆曬,原來白皙如玉的皮膚成了蜜色,可絲毫無損他的俊美。

賈赦見到他的次數不多,可是但凡見過他的,絕難忘記。

賈赦大驚忙下車來,軒轅起也下了馬來了。

“微臣參見……”軒轅起舉重若輕地抬住了他的手臂,賈赦便怎麼也跪不下去了。

軒轅起道:“我微服在外,賈將軍不要聲張。”

賈赦才點點頭,又說:“微臣……在下許久不曾向公子請安,公子越發英武不凡了。”

軒轅起微笑道:“賈將軍不必客氣。賈將軍這是從玄真觀回來?”

“剛剛去探望小女,正要回去。”

“哦,賈姑娘好嗎?”

賈赦心中盤算起來:現在我強迫不了瓊兒去當皇妃,老殿下有這樣的美意,我去求他收回成命,必傷從小的情份。是不是從小殿下身上著手,更合適一些?

賈赦一臉愁苦,搖著頭說:“公子不知,小女……哎,我太難了!”

軒轅起不由得吃了一驚:“她怎麼了?有什麼危險嗎?”

“危險倒是沒有危險……”

軒轅起奇道:“那賈將軍怎麼麵有憂色?”

賈赦盤算著從皇長孫這裡入手,讓他自己拒了這門親事,於是道:“這苦楚,我也沒處說。”

軒轅起見賈赦這個樣子,不得不管:“五裡亭離這不遠,不如賈將軍同我去坐一坐。賈將軍要是有什麼難處,儘可跟我說。”

賈赦沒有想到這麼順利,麵上卻說:“就怕打擾公子正事。”

軒轅起道:“晚個半個時辰也無妨。”

賈赦才跟軒轅起去不遠處供行人休息的五裡亭坐坐,軒轅起放了小白去吃草,賈家的小廝擦了亭中的石凳後請他入座,賈赦才小心陪坐在下首。

軒轅起因問道:“賈將軍有什麼難處,或許我可以幫一幫忙。”

賈赦作勢擦了擦眼淚,說:“我……我就隻求殿下能保小女一命,彆無所求。”

“誰能傷到……賈姑娘?”

賈赦才道:“我……我聽說如今皇家要采選了,我兩個女兒剛好符合年齡。我小女兒還乖巧,出不了什麼大事,可我那大女兒……就是一個混世魔女。榮府現在是我二弟當著家,滿府的下人背後都叫我那大女兒為‘玉麵羅刹’。她這樣的要是當了公主郡主身邊的才人讚善不知得捅出怎樣的大禍來……”

賈赦作掩麵拭淚之態,暗想:瓊兒,你彆怪我,我也是為了全家的安危著想。你連皇孫妃跟老鴇差彆不大的話都說得出來,我又轄不住你,若是被訂下那樣的婚事,你會不會被克死兩說,就算克不到你,你卻因為衝撞了皇家獲死罪,豈不是太冤了?反正老太太和二房早傳你這些謠了,我說一句再壞也壞不到哪去。我現在不求你嫁龍子龍孫,些須將來也找個修道之人嫁了,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我就心滿意足了。

軒轅起又是何等人呢?他聽了賈赦這話術,便明白了七八成。

“賈將軍何必多慮呢。她真闖出禍來,我在前頭頂著,事後也能補著,出不了什麼事的。”

賈赦抬起頭來,一臉訝異:“這個……我是說小女,我沒有好好教導,如今又遲了。”

軒轅起擺了擺手:“賈將軍這般說……是不是父王跟你提過我和賈姑娘的婚事?”

軒轅起這麼直接,賈赦不由得尷尬了:“我……我……”

賈赦起身要跪,軒轅起內力運起一虛抬,賈赦還是跪不下去。

“賈將軍不必如此。我很滿意這門婚事,你說的那些問題隻是小節。賈姑娘那般武藝和才貌,性情與庸脂俗粉不同,難免遭人嫉妒。那些謠言,我一個字都不信的。”

賈赦驚呆了,忙又說:“殿下恕罪!我何嘗不想高攀?可我不敢相瞞,她真的會闖禍的。”

軒轅起輕輕一笑,搖了搖頭:“賈將軍可能還沒有真正了解賈姑娘。以她的本事,真想報複誰,打得人魂飛魄散也輕而易舉。有真本事卻自我克製,這是一種極珍貴的品格。如今她縱使少年輕狂,也隻能證明她的赤子之心。我們是她最重要的兩個男人,應該成全她的輕狂,不約束她的真性情,多多包容才是。嫁我之後,麵子上的事兒,她定有些分寸。賈將軍何必杞人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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