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怔愣了許久, 才說:“是這樣嗎?可她……沒有想當皇家媳婦。”
軒轅起笑道:“我有信心,我拿真心待她,她會願意的。”
“小女蒲柳之姿, 何德何能……”
軒轅起輕輕笑了一下,說:“蒲柳之姿?賈姑娘什麼姿,有什麼德和能, 你應該清楚。你不必說了, 回家考慮嫁妝的事吧。”
“……”賈赦想了好一會兒, 忽然開心了起來。
因為小殿下是如此滿意他女兒,小殿下真心待她,將來女兒隻要見了他,定然會喜歡的。他還是不要杞人憂天了。
“賈將軍還是早些回城吧,不然城門要關了。”
……
軒轅起並不知賈瓊已在玄真觀了, 這時知道就折而往玄真觀方向去了。天完全黑下來之前趕到,尋到了賈瓊的院子, 但見院子裡悄無一人, 平日替她準備三餐, 打掃院子的兩個老婆子已經回去休息了。
她的禪房已經點著燈,軒轅起到了她窗外輕喚了一聲。
等了一會兒,才聽她說:“你自己開門進來吧。”
她的房間已從裡麵鎖了,但是以他的本事不是難事。過不一會兒, 軒轅起就開了們進屋去,就見滿地的廢紙, 而她還在書桌前拿著一支鵝毛筆,不,鳳毛筆在桌前書寫。
她一襲濃密的長發披肩,一直長到腰間, 她微垂著頭,於自己手上的活兒十分仔細,他的到來也沒有讓她將關注點轉移。
他撿起一張廢紙打開,就見上麵書寫著一些字,可是上麵也有不少異體字,甚至有些字他都不認識。還有一些字詞組合看著非常新穎,他隻連蒙帶猜其含義。
“英華,你在乾什麼?”
賈瓊抬眼瞄了他一下,說:“你這會兒怎麼來了?”
軒轅起道:“我們的夏季演習完成了,我就放幾天假,自然要來瞧你。”
賈瓊長長歎了口氣,說:“你來瞧我有什麼用?你也幫不上我。”
“你想讓我怎麼幫你?”
“我寫書缺少這個時期的行業數據,沒有數據的書,邏輯就不嚴謹,寫出來不就像是儒法的空想一樣?”
“什麼書……你之前說的創立新學?”
“我能對這個時代做的事不多,以新學的精神掃一掃這個末日輝煌的時代的暮氣。”
以新學、新的精神麵貌掃這時代越發陳腐的氣息,然後再滅個小國,她應該能應付這場功業了吧。要是隻借著軒轅起滅個小國,隻有武功,沒有文治,功業不全。
那時警幻非但不是她的磨刀石,反而她才是警幻手底的炮灰。
軒轅起溫柔地看著她:“你這誌向未免大了一點。”
“誒,彆這麼說,這不是我的誌向,我是非不得已。”
“何人逼你了,等你嫁給我後,我自然保你榮華富貴。”
賈瓊哧一聲笑,搖了搖頭:“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的。人一但擁有彆人沒有的力量,會成為人間隱患,天必生克製之物。我要是沒有用處,老天爺隻盼著我早死早超生。”
“你的用處……不是降妖除魔嗎?”
賈瓊噘了噘嘴,半晌才道:“我也想是,可是一次又一次的事提醒我,不是,不僅僅是。”
軒轅起沉默了一會兒,說:“是上回提過的,逐鹿全世界?”
賈瓊忙道:“是你說的,我沒有說過。不要把目標定的那麼大,今天腦子進水亂吹牛,明天都會成為流出的苦淚。逐鹿全世界,那是後人的事。”
三教、天庭多半達成一致意見,要是聽她亂吹牛,隻怕真想她乾那個,她不是就完蛋了。
軒轅起哦了一聲,去她身邊看看書稿,便又想問什麼,可賈瓊讓他閉嘴,她今晚得寫完手上一個章節,所缺的數據也要列出來,將來去做調研。
於是兩人隻有一個寫,一個看稿,時光悄悄流逝,竟然已到了下半夜。
賈瓊打了個哈欠放下筆,然後整理好今天寫的稿子的順序,小心收進芥子荷包裡保存。
賈瓊看軒轅起還坐在她平日打坐的蒲團上,不由得說:“你怎麼還不走?”
軒轅起吐嘈:“大半夜的,你讓我去哪兒?我隻能在你這裡湊合一晚。”
“隨便你。”
賈瓊起身出屋去解手回來,才去屏風後脫了外袍刷牙、洗臉。
軒轅起盤膝坐在蒲團上,聽到脫衣服的聲音和水聲不由得滿臉通紅,方才看她的稿子生出的思考不知掃進哪個角落裡了。
賈瓊隻著中衣從屏風後轉身出來,看他背對著她,才問:“你要洗漱嗎?還有清水。”
“哦,好。”
賈瓊見他呆頭呆腦走到屏風後的樣子,不由得哧一聲笑,從櫃子中取出一床被褥放在地上,便徑自在榻上躺下。
軒轅起洗漱後出來,就見她已經昏昏沉沉睡去,對著他也沒有什麼防備之心。
軒轅起在地上躺下了,枕著手臂胡思亂想。她怎麼跟彆的女子完全不一樣?軒轅起雖然不了解女人,但是後宮或者親王府的女人不少,他就見過不少。
生在彩繡輝煌、鐘鳴鼎食之家,她能忍受獨居道觀的清苦,不用丫鬟近身服侍,修道修學,一住就是幾年。
作為一個仙女下凡的女子,一方麵她對自己的道行法術非常自信,一方麵從來不覺得她有這點本事就該從彆人那得到什麼。
作為一個絕世美人,她很在意自己的容顏,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借絕世容顏去換取什麼。她除了自我愉悅之外,並不太明白這樣的容顏可以讓無數男人為她生、為她死、為她生不如死。
軒轅起強忍著身上的獸性,早兩年他還敢抱她,現在見她時卻不敢冒犯。如此輾轉反側,至醜時末刻才悠悠睡去。
軒轅起囫圇著睡了不到兩個時辰,按點醒來。
賈瓊已然起來了,正在屏風後梳著頭,聽到聲響,就問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軒轅起默然一會兒,卻說:“倘若你讓我留下,我就留下。”
賈瓊輕笑一聲,款款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但見她一頭青絲挽了一個簡單的靈蛇髻,頭上插著一支白玉簪,身上著一件素色羅衫和一條紅綾裙,衣料質地輕軟舒適,可是上麵並沒有繡任何花樣。
可她簡單的著裝勝過無數貴女的彩繡輝煌,他就盤膝坐著,微微仰著頭瞧她。
“我去廚房給你帶點粥和饅頭,吃了再走吧。”
軒轅歎道:“你竟然一點都不挽留我?”
“你有你的事兒,我有我的事兒,我留你乾什麼?”
“你何必在這裡過得這般清苦,我看著也心疼。”
賈瓊笑道:“經濟學的書無法閉門造車,過些時日家裡還有事,我得出去了。”
軒轅起心裡盤算一下,忽道:“我聽說秋闈過後,皇家要采選了,你的年紀剛好符合。”
賈瓊點了點頭,說:“爹爹為了妹妹前程著想,希望她能選為郡主身邊的才人。”
軒轅起笑道:“你妹妹能當郡主才人,你隻怕要被皇孫看上了。”
賈瓊隻當他是酸味,白了他一眼:“旁人那樣想,我不管,但你得改改。你總是說哪個皇孫又看上我要納我做側妃了,總是站在男人的立場上將女人看做是一件物品或者像是一頭豬仔。這件東西好,那頭豬仔品相好,萬事由男人的眼光做主,這是極不尊重的。”
軒轅起原想起個話頭,就朝她認了自己就是那皇長孫的,可是她這一翻話說得他十分心虛,隻好摸了摸後頸,居然一時說不出口了。
“好……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但是你答應嫁我,不許騙我。”
“我哪有空跟你開幾年的玩笑?”賈瓊見他眼神飄忽,覺得自己有義務要調/教他,便在榻沿坐下。
“子朔哥哥,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但是無論是交朋友還是男女朋友、夫妻,最基本的是平等和尊重。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軒轅起咳了咳,忽說:“咱們不平等,你為尊,我為卑。”
賈瓊原一本正經的麵孔突然崩了,咯咯笑了起來,半晌才說:“我也沒那麼田園女拳……”
“什麼田園女拳?”
“嗯,這是一個複雜的名詞,以後慢慢告訴你。”
軒轅起沉默了一會兒,說:“可是采選的事就是這樣,我不說,它還是那樣,並且還有很多人爭著去。”
“采選郡主才人是一種求職活動,跟男子科舉似的。但你總會說那些沒意思的話,你想想,倘若你有女兒,被人挑豬仔一樣,頭長得不好,身材不好,牙口不好,你女兒心裡什麼滋味?就算被人挑中了,無知地洋洋自得,一輩子以一個不尊重她的男子的好惡忽喜忽悲,你做何感想?”
軒轅起哈哈笑起來:“你放心,咱們的女兒自然是挑彆人的份!”
賈瓊不由得拿手帕朝他一擲:“誰跟你咱們!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最好的愛情和婚姻的基礎是出於惺惺相惜,而不是挑豬仔一樣。”
封建時代的頑固分子移近身子,支著頷望著她:“你能欣賞我,我自然歡喜,但是挑選何嘗不是一種欣賞?嗯,單方麵的欣賞。”
賈瓊居然啞口無言。無論是現代還是洪荒時代,男女是相對平等的,她在洪荒時甚至見過不少母係的族群。
軒轅起猜中她的心思,說:“咱們之間,我讓著你,隻讓你挑我,成不成?我絕對能在眾多……‘豬仔’中脫穎而出!”
賈瓊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有你這麼大的‘豬仔’嗎?”
軒轅起抓住她的手便不放了,裹在自己的掌心裡,抬眸瞧著她。一雙鳳眼又大又亮,好似聚集著天地間最美的光華。
賈瓊感到他掌心的熱度,心底也不禁泛起一陣甜絲絲的味道。
……
賈赦的奏折並不是緊急的事,所以過了三四日才從通政司遞到禦前。通政司和內閣官員要不是看在忠義親王和賈敬的分上,這樣荒唐的奏折也不必呈到禦前了。
這時軒轅澤已受皇帝暫時監國,本可在含元殿朝會上在龍椅下首設座臨朝,但是軒轅澤謙恭不臨朝,隻願在含涼殿與軒轅清、內閣重臣代帝處理政事。
他早年就監國多次,處置奏折已經頗得心應手。
軒轅澤、軒轅清及內閣處理夏季戶部進項及邊關戰備的政事後,就處理不那麼重要的事了,軒轅澤就拿著賈赦奏請讓爵的事來議。
軒轅清現在雖然是總管內務府大臣,與外朝是兩個體係,可是夏季戶部收入的政事十分重要,皇帝讓他過來幫忙。
禮部尚書徐釗道:“自來隻有子承父業,哪有讓爵於弟的?此事不合國法,也不合宗法。”
內閣次輔張懷英說:“賈赦此奏實在荒唐,若開此先河,豈不天下大亂?”
彆的內閣大臣也都說不可,但是沒有人開口說賈府現狀的。
軒轅澤明白他們這是不想貿然插手榮國府的家事,畢竟賈家現在淡出權力中樞,與他們並沒有什麼衝突。
軒轅澤看向軒轅清:“四弟怎麼看呢?”
軒轅清自然明白軒轅澤是幫著賈赦的,他想起當初賈瓊在他跟前說的事,隻覺這事和賈瓊那女娃子有關。
軒轅清並不是沒有肖想過皇位,所以就算和賈家關係好,他從前也不可能那麼熱心幫著大房對付二房。莫說這是賈家的內務,還要看賈赦不但是堅定的太子/黨,賈政的妻舅王子騰手底握有實權,若是賈赦沒有賈瓊那樣的女兒,他該跟哪一房交好更有利,顯而易見。
軒轅清若有機會,隻會想得到賈家所有人和王家所有人的支持,不見兔子不撒鷹,絕對不會輕易給彆人家站隊。
可這時軒轅清問到他,他當然不能支持賈政,不支持嫡長,否則豈不是有了奪嫡之嫌。
“此事萬萬不可,嫡長之製不可廢。朝廷爵祿豈能兒戲,依我之見,朱批訓斥賈赦一番,讓他莫再做荒唐之事。”
軒轅澤見軒轅清也不提半句賈政二房占著兄弟家十七年的事,暗想這老四雖有才乾,但果然中庸。如起兒所說,若是沒有他來平衡著,這個弟弟也難駕馭,未必沒有取他而代之的心。
軒轅澤沉吟半晌,才說:“那賈政雖不是科甲出身,但自幼酷喜讀書,為人端方正直,如今已經在榮國府當家十七年,賈赦無才乾居於東院。賈赦既然虛擔了十七年的朝廷爵位,此時有自知之明讓賢,成全賈政得個名正言順。諸君又何必執言反對呢?”
在場都是讀書人,這正話反著說的,誰又聽不出來?
終於,禦史大夫崔明道:“那榮國府乃是敕造府邸,賈政既非襲爵人,該謹守本分,怎麼能亂了朝廷規矩與祖宗家法?既然是讀書人,更應該知道廉恥,無爵當著敕造府邸的家已是逾越,這當了十七年還無自知之明,也難怪賈赦能上這樣的折子!”
崔明之前都沒有說話,直到彆人說完了,才直言要害,又讓軒轅澤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