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口瞬間變得無比安靜。
薑海盛的笑容僵在臉上,同時陷入呆滯的,還有圍觀的同學。
以及來一中談合作事宜的江淮安。
其實薑海盛從前也不知道,江嵐她爸不僅是天明藥業最大股東……的弟弟,而且在公司也持有很大一部分股權。
隻不過,江淮安跟女兒江嵐一樣,骨子裡是有那麼幾l分惰性的。覺得反正錢賺夠了,早早地就退了休,宅在家裡安心頤養天年。
偶爾會出麵,代替江淮瀾去談生意。
天明藥業跟一中合作好些年了,戰略協議都簽了好幾l條。幾l個校區的醫療用品,包括疫苗接種之類的活動,都由天明藥業一手包攬。
這次江淮安來一中,跟校董事會談完了生意,本來就該走了。
剛走了幾l步,突然記起自己好像還有個鹹魚女兒在這裡念書。恰巧他跟校長打過幾l次照麵,算認識,順道就想去看看。
校長也是從來沒碰上過這種事,啞了好幾l秒。
等到緩過來了,自知在江總麵前掉了大麵子,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
首先開始問責起下屬薑海盛,“薑主任,這是高二哪個班的學生?”
雖然這是在一班門口發生的事,但校長心中還存有一絲僥幸,希望這幾l人不是他們學校重點班的乖學生。
薑海盛看了看在公然在樓道上“鬥毆”的江嵐,以及手上還捧著自己玻璃杯的寧羨,聲如蚊蚋:“張校,這幾l名學生,是我班上的……”
校長被噎了一秒,“你班上的?”
“對……”
校長指了指江嵐,“這名學生,也是你班上的?”
薑海盛沉痛地點點頭。
同時偷偷給背後的江淮安使眼色,心裡那叫一個火急火燎,就差把“江總你快說句話吧”給寫在臉上了。
江淮安也終於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正準備上前悄悄跟校長交流兩句,就聽見校長指著疼得哀嚎的陸盛,痛心疾首地開始教育起了江嵐。
“這位女同學,你跟這名男同學都是同一個班的。你們同學之間,有什麼事兒不能坐下來好好聊天,心平氣和解決的,為什麼非要采取暴力手段?”
江嵐此時也看見江淮安了,可惜她氣沒消,一身反骨也還沒褪下去。
當著她爸的麵,甚至出言糾正校長的說法:“校長,他是高三年級的學生,我跟他不是同一個班的。”
……?
校長看了薑海盛一眼,後者低頭盯著腳尖,沒說話。
江嵐找的角度極其刁鑽,加上聲音也很有辨識度。瞬間讓校長回憶起了,自己以前好像在辦公室裡教育過這個學生。
當時他念及這學生是初犯,且鬥毆的對象……那位方姓同學,好像還是個喜歡打架、經常欺負班裡同學的學生,就沒讓請家長。
沒想到過了兩年,還是這麼一副屢教不改的德性。
校長很失望,也不想多說什麼,搖搖頭對江嵐說:“同學,你品行方麵的問題很嚴重。打電話把你家長請過來,來辦公室跟我談談話。”
寧羨和夏桑的臉色變了變,同時往前走了一步,像是想對校長說什麼。
顧半夏和307那幾l人,更是直接喊出了聲:“校長,事情不是這樣的!江嵐她……”
校長覺得自己給的機會已經夠多了,擺擺手表示我意已決,你們不用再說了。
然後他就看見江嵐臉上露出的古怪神情,以及直直望向旁側江總的視線。
校長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他沒聽錯的話,這個學生,好像姓江來著。
江嵐的語氣溫和謙恭,說出來的話卻像是拋下一枚炸彈。
“校長,我家長就在這兒,不用打電話請。”
話音剛落,緊接著江嵐就用讓江淮安孝死了的方式,走到他麵前乖巧喊了聲——
“你說是吧?爸。”
……
調完監控之後,江淮安的臉麵回來了幾l分。
加上有寧羨和一眾同學作證,校長也終於可以找個台階下,該下就下了。還笑嗬嗬地對江淮安說:“江嵐同學的身體素質很不錯啊,估計平時在學校裡也經常鍛煉。”
是的,是的。
從教室到小賣部的那段路程,她早已鍛煉過無數遍了。
但江淮安看完了監控,想起以前那些事,有點擔心江嵐的心理狀態。
於是跟校長聊了會兒天,又對薑海盛說:“校長,薑老師,我還是想把我們家嵐嵐帶回家休息幾l天。”
“好!江嵐同學如果覺得學習壓力太大,休息幾l天,調整一下狀態也好。”校長笑容慈祥,點頭應允。
在校長的眼神注視下,薑海盛也隻能擦著汗答應了。
經曆了剛才的修羅場麵,估計等下自己就會被校長喊進辦公室談話。
他也需要時間緩緩,用來調整精神狀態。
江嵐拗不過她爸,隻能乖乖跟一心覺得她有病的江淮安回家。
離開學校前,她本來想跟寧羨說幾l句話。結果沒想到她爸格外強勢,硬說監控室離教室太遠了,有什麼話下次再說。
回家路上,空中下起了雨。
綏川陰晴不定的天氣,給整座城市都蒙上了一層濕漉漉的潮意。
擋風玻璃起了霧,江淮安邊打方向盤,邊對江嵐碎碎念:“嵐嵐啊,我要是你,就再多揍那小子幾l拳。反正爸爸在這裡,你怕什麼。”
“那小子身板薄,人也不高,我之前不是送你去柔道館練過幾l年嗎?你不可能打不過他吧……”
針對江淮安的虛偽發言,江嵐懶得多說什麼,隻嘲道:“爸,我剛才在樓梯口叫你的時候,你好像很想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
“你這孩子!胡說些什麼呢,我是你爸,肯定什麼事兒都向著你啊。”
江淮安還在碎碎念,江
嵐看著窗外的雨景,時而應聲,時而不說話。
等到江淮安察覺到不對勁了,問道:“嵐嵐,你怎麼了?”
江嵐回過神,笑了笑:“隻是想了會兒事情而已,沒什麼。”
江淮安沒聲兒了。
等到路邊綠燈亮起,他轉過身,放低聲音對江嵐說:“晚上回去,我給你做好吃的,然後讓你落姐姐跟你打會兒視頻,你們倆姐妹好好說會兒話。”
到了晚上,江淮安果真做了很豐盛一桌子菜,把下班回家的簡庭都給驚住了,拿手機翻日曆,險些以為今天是什麼大日子。
江嵐沒胃口,不過還是象征性吃了十多分鐘才下桌子。
進臥室前,江淮安不忘提醒江嵐,“我跟你落姐姐說好了,彆忘了給她打視頻電話啊!”
“知道了。”
江嵐搞不懂,她爸到底在想什麼。
這是想讓江落給自己開一節心靈療愈小課堂嗎?
可她其實挺正常的,且健康。
唯一覺得比較沮喪的一點,隻是沒來得及在離開前問寧羨,問她為什麼會對自己這麼好,問她是不是在很早以前就認識自己了。
以及,說一聲謝謝。
謝謝你。
每次都是你。
江落今天有晚課,還沒結束,發微信給江嵐說待會兒聊。
窗外雨聲淅瀝。
江嵐坐在椅子上,看著空蕩蕩的玻璃櫃,想了會兒有的沒的。
那天她從學校出來,好像也下了很大一場雨。
摔了跤,被好心人送回家之後,她把櫃子裡的獎杯都砸了。江落和簡庭在旁邊攔,但沒攔住,那些亮晶晶的玩意兒還是碎了一地。
不過江嵐後來想起,也並不心疼,反正水晶杯是用玻璃做的,不值幾l個錢。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待在家裡,沒有去上學。
總是會反複做同一個夢,夢見淅淅瀝瀝的陰雨天。雨聲嘀嗒,像是女人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清脆悅耳的響聲,卻由衷讓她感到害怕。
江嵐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
可能害怕那隻紋在蒼白皮膚上的蝴蝶。
有時候,江嵐會夢見顧夢,夢見顧夢走到麵前,帶著笑意喊她的名字。
之後的夢境裡,她又夢見自己變成了顧夢,胸口處沾血的傷痕,就是最好的證據。
醒來後,心臟開始抽痛。
她低下頭,盯著腳踝上的那隻蝴蝶。
然後想,自己好像曾說過,蝴蝶是美麗自由的生物,當時顧夢聽見這句話,又會想些什麼。
想著想著,江嵐實在不想睡了,也沒睡意。
此後很多天,都是這樣。
江淮安和簡庭掛了很多個號,帶她去看醫生,但用處不大。
夢境並不會消失,因為人的記憶就是這樣,越想忘記,越想逃離,反而卻記得更清晰。
又一個元旦節。
江嵐因為胃出了點兒問題(),做了抗反流的微創手術。
做完手術⒁()_[((),麻醉醒來,窗外沒有下雨,隻飄著細雪。
入了夜,病房很安靜。
點滴滴進輸液管,除了隔壁床發出的輕微呼吸聲,整個房間靜到幾l乎像是一潭死水。
術後某天的清晨,江嵐從睡夢中醒來。早上五點半,清潔工已經開始在醫院拖地了。
她起身。
手上綁了留置針,推的那架助行器,邊緣掛著引流袋。
江嵐沿著醫院的長廊往外走,護士站的燈亮著,病人正在排隊抽血。
一圈又一圈,江嵐走得緩慢。
直到六點四十,才去護士站抽血複查。
七點零一分,長廊的燈全亮了。
有病人從床上起來活動,家屬揭了飯盒,她站在門外,聞到青菜粥和南瓜粥的香味。
不知道為什麼,在嚴冬裡,江嵐突然覺得這所醫院很溫暖。
大概因為住進醫院裡的病人,都是想好好活著的人。
七點零五分,她站在走廊儘頭的玻璃窗外,看了一場日出。
新生的陽光乾淨溫柔,打在身上,助行器的鋼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