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1 / 2)

雪中春信 尤四姐 8253 字 3個月前

因家裡知道他們即將遠行,連嫁出去的姐妹們也都漏夜回來了。各有各的歸處時,要聚得這樣整齊,實屬難得。

花廳裡設了宴,可惜誰也沒想入席,大家坐在前廳,眼巴巴地看著他們進來。雖然赫連頌重獲自由很令人高興,但骨肉至親要分離,也成了近在眼前的危機。

太夫人是家中長輩,長輩總不好愁雲慘霧,弄得大家都心情沉重,遂浮起一個笑容,招呼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等你們老半天了!聽說今日朝堂上,官家又給介然封了實職,如今是太原以北節度大使了?這可是實打實的封疆大吏,咱們家雖是幾代為官,卻還沒有出過這樣高的品階呢,借著郎子的光,抬高咱們張家的門楣了。”

當然,比起那有品無權的嗣王來,今日這一連串的頭銜,可說是畫了個大大的餅,很好地籠絡住了即將回到封地的人。

赫連頌說得很實在,“我現在,就像被羈押了多年的囚犯一朝釋放,十二的月亮看著都特彆圓。以前我上軍中辦事,最遠隻到過幽州,再往遠處去,朝廷便多有限製,每過一處關隘要經過層層盤查,活得真是窩囊。如今好了,我也算熬出頭了,隻是我這一自由,卻要把肅柔從祖母身邊帶走,心裡覺得很對不住祖母。”

極力忍耐了半日的太夫人聽他這麼一說,有些悲從中來,淒惻道:“可不是嗎,想來是祖孫緣淺,上年好容易從禁中出來,本以為可以多留一段時間的,不曾想兩三個月就出了閣。出閣便出閣吧,隻要在上京,能夠常相見就好,結果轉眼又要去隴右。”越說越傷心,不由垂首拭了拭淚,“隴右啊,多遠的地方,遠得天邊似的。我的肅兒要去那裡,下次再入上京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怎麼能叫我不傷心。”

太夫人一落淚,滿屋子的女眷都跟著唏噓起來,肅柔忙上前安慰,溫聲道:“祖母彆難過,過上三年五載,我一定回來。隻是不能侍奉祖母膝下,實在有愧,也隻有托付兄弟姊妹們替我儘孝了。”

一旁的尚柔應承:“祖母這頭你不用擔心,我和四妹妹,還有表妹都在上京,不愁沒有照應。倒是你自己,一去那麼遠,跟前什麼人跟著伺候?”

肅柔道:“蕉月和結綠都是外頭雇請的,家裡還有父母在,仍舊讓她們回祖母身邊來吧!雀藍是自小買進來的,我問了她的意思,她要跟我去隴右,剩下幾個婆子,挑了沒有家累,不怵出遠門的,反正人手夠用了,到了那裡可以再添置。”

綿綿則唉聲歎氣,“二姐姐明日就要走,來不及看我的新宅子了。我今日在梁門西大街剛定下一處府邸,本想過兩日收拾好了,領你過去瞧瞧的……”

至柔很驚訝,“你要從伯爵府搬出來?伯爵夫人能答應嗎?”

綿綿咧嘴笑了笑,“我的花銷多大,你們不是不知道。現今我是一個錢都不出,吃我婆母的,喝我婆母的,她見了我,像見了瘟神一樣,巴不得給我們分家呢。一府難容兩個誥命嘛,還是各自經營的好,所以就答應讓我們搬出去住了。我想好了,等過陣子我爹爹和阿娘來了上京,可以就近再置辦一處產業,這樣走動起來方便,我什麼時候想回娘家,抬腳就到了,多好!”

所以她們這群姐妹裡,還是綿綿過得最自在。她自己有錢,也不稀圖什麼名聲,早不願意做高門大戶的好新婦了,一心隻圖自己高興。郎子雖沒有遠大誌向,但勝在聽話,老老實實在汴河邊上做起了車馬行買賣。近來生意逐漸有了起色,每日能賺半吊錢,回來分外誌得意滿,可以在燈下數半天。

晴柔呢,也不像早前那樣拘謹了,悵然道:“荀郎子前幾日和我商量了請期的日子,我原想二姐姐能送我出閣的,可惜,好像趕不上了。”

肅柔笑道:“我雖不能送你出閣,可知道你將來無虞,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遇見一個可心的郎子很難得,我看荀三郎穩妥得很,也是個沉得住氣,有內秀的人,和你正相配。往後你心裡有什麼事,再也不要一個人悶在肚子裡了,一定要坦誠告訴他。夫妻間最忌瞞騙,彼此商量著來,比打啞謎強得多。”

晴柔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大家便又去打聽新郎子預備了多少聘禮,有心說笑著,卻還是忍不住流露出離愁彆緒來。

花廳的飯擺了很久,廚上熱了好幾道,又托馮嬤嬤進來催了一回。馮嬤嬤站在廳前,笑著說:“老太太,澄粉團子都備好了,今晚是團圓飯,可彆耽擱了。先挪過去用了吧,有話吃了飯再說不遲。”

太夫人方想起來,撫著額道:“心思亂得很,竟連餓都忘了。快快,都過去吧,闔家吃上一頓,算是給介然和肅柔踐行。”

於是眾人都往花廳裡去,廳堂正中間高高懸著巨大的燈籠,竹簾半垂著,依稀能看見外麵天幕上點綴的繁星。大家舉盞共飲了一杯,也不去說什麼道彆的話,男人們那一桌聊得興致高昂,說的全是邊關的風土人情,和不知從哪裡聽來的奇怪傳聞。

女眷們這一桌,顯然要低落一些,太夫人問肅柔:“東西可都準備好了?聽說先走水路,船上應當有隨行的大夫吧?你沒出過遠門,萬一暈船可怎麼好,叫人事先預備了藥,免得到時候受罪。”

肅柔一一應了,頓了頓歎息:“我一去那麼遠,怪舍不得大家的。”

太夫人卻又開解她,“女人出嫁從夫,既是嫁了邊關的雄鷹,就跟著他高高飛起來,看一看外麵的世界吧!前幾日你五妹妹寫信回來,說泉州千好萬好,我看那字眼兒都樂不思蜀了,王郎子也拿她當個孩子,什麼都縱著她。我們家的女孩兒,就是招人疼,你幾個妹妹也好,你也好,都能覓得貼心的郎子,就算跟著去了外埠,我也沒什麼不放心。隻有一樁,外麵不像上京,邊陲之地民風獷悍,諸事要小心。我料著你婆母應當是個仔細人,到了那裡自會好好照應你的,你自己也要留個心眼,挑些粗壯的婆子看家護院,反正平安第一要緊,記著了?”

這番叮囑,倒鬨得大家笑起來,至柔道:“隴右也不是虎狼之地,難道二姐姐就進匪窩了不成!再說有姐夫在呢,又是節度大使,又是經略河西隴右的,誰敢動二姐姐一下,不叫他把腦袋擰下來才怪。”

太夫人也失笑,“果真是我杞人憂天了,一心隻怕你二姐姐吃虧。”

另一桌的赫連頌聽了,站起身鄭重對太夫人道:“祖母放心,人我平平安安帶走,來日一定平平安安帶回來。肅柔是我的發妻,我自己就算吃再多的苦,也絕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這話大家深信,畢竟為情辭爵都能不眨一下眼睛,這樣的郎子,還是可堪托付的。

女眷們不像男人推杯換盞,筵散得早,又挪進前廳說話去了。

肅柔和尚柔在外間查看點心果子,趁著這個當口,肅柔道:“安哥兒再過兩年就開蒙了,長姐也可為自己考慮考慮。如果守在伯爵府讓你厭煩,還是要遵從自己的心,想法子從那個家裡脫身出來。”

尚柔聽完,略出了神。人的想法一時一樣,並不會長久不變。現在覺得丈夫癱了,公婆不插手院裡事,自己安心帶著孩子很好,但再過上一兩年,就不知怎麼打算了。

“這事,其實我也想過,就算已經把陳家踩在腳下,但若說和離,還是有很多顧忌。後來聽說了三妹妹那事,晴柔平時那樣文靜膽小的人也有如此大的決心,細想想,我怎麼就不行呢。”說罷衝肅柔笑了笑,“你不必記掛我,若是我哪天想掙出來了,家裡人會幫襯我的,絕不會叫我受委屈。倒是你,離家在外多有不便,去了那裡一定要保重,要常寫家書回來。”

姐妹倆又唧唧噥噥說了會兒話,方和女使一起將果子端進前廳。

大家閒談一陣,夜也已經深了,畢竟家家有長輩,回去得太晚不合規矩,肅柔便逐個送走了姐妹們。

元氏和淩氏也帶著媳婦回去了,上房隻剩下太夫人和潘夫人,到這時肅柔才挨在潘夫人身邊坐下,輕聲道:“祖母,母親,我明日一早就要動身了,請祖母和母親千萬保重身子,等著我們再團聚的一日。先前我有些事瞞著你們,不曾告訴你們實情,現在時機成熟了,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了。介然前陣子因這件事被誤解,受了好些委屈,今日我代他向長輩們澄清,也算替他洗刷了冤屈。”

太夫人和潘夫人麵麵相覷,不知這回又是什麼石破天驚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