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雲到了趙興家裡,膽子大了很多,她現在也敢大聲說話了,不等趙興說完,她輕啐一聲:“趙叔叔,怎麼能這樣說呢,秦叔叔的家眷可都來了。你送倭女服侍,那不是搗亂嗎?”
說到秦少遊家眷,趙興不禁想起一則逸聞,據說秦少遊的女婿也是個名士,可惜生性木訥,有一次在宴席上,他女婿寫的詩詞非常出色,彆人趕緊問他是何人,那女婿回答:“我就是‘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他女婿。”
秦少遊現在四十多歲了,女兒都生孩子了,可他依然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大概他生性浪漫,這種人永遠生活在青春裡。
不過,他夫人家眷都來了,倒不好塞給他倭女伺候,秦少遊這廝是個看到美貌女子邁不動腿的風流男,再加上他原本與倭女有一腿……嗯,確實,他需要這樣老蠢的罪婦伺候,蘇軾這個安排倒是恰到好處。
趙興拍著腿大笑起來,秦少遊剛開始不明白趙興為何笑的那麼開心,等他一轉念,回味過來,立刻不滿的瞪了趙興一眼:“離人好不厚道,怎能隨意取笑這群可憐人呢,人委身為奴已經含羞忍辱了……對了,你那群歌伎怎麼不見?”
趙興大笑:“他們可憐,那麼被他們屠殺的十萬慶州百姓可不可憐?誰來可憐?秦兄,你的憐憫太多了!”
秦觀這番問話又引來一通大笑,因為這證明他果然賊心不死。嗯,自“碧桃”事件後,秦觀在這上麵惡名昭著,無論到誰家去請客吃飯,主人都不肯將自己的歌伎拿出來見他,從那時開始,秦觀已經憋了很久了,也隻有在趙興這裡可以隨意放浪形骸。
趙興家的歌伎為啥不見了?自從知道《天聖令》後,趙興已經趕緊將他的那幾名胡姬嫁人的嫁人,送走的送走,獨留下了喀絲麗一人。這女孩是個天生的語言專家,送彆人舍不得,留下自用吧。至於那群倭女,趙興也改變了待遇,開始按雇用奴婢的待遇,正式簽訂雇用合同,並在官府備案……當然,他也就是登記上一個倭女的名字,然後十多倭女共用一個宋名,以糊弄官府。
倭女的待遇改變了,很多事情便不能強迫,任由她們自願。比如現在夜深了,除了一些輪值的人員外,她們當中大多數人都被允許自主休息……
說起那群歌伎,秦觀倒是想起倭女翠依,她臉上露出回憶的神情,問了趙興:“離人,有沒有翠依的消息?”
秦觀這一說,蘇軾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他趕緊插嘴打斷秦觀的問題,急著說:“離人,你記得徐知州的歌伎勝之嗎?我上次見到他,他說跟你有個約定,讓我問問你,還記不記得那個約定?”
趙興最不願意提的就是這件事,而且不願當著伊伊的麵提,因為陳伊伊有時候的表現,簡直跟陳季常家中那位河東獅一樣凶悍。趙興這裡頻頻衝蘇軾使眼色,可氣的是,蘇軾就是個肚裡憋不住話的人,任憑趙興怎麼使眼色,他隻顧把剛才的話題往下進行:“對了,她上次還讓我送給你一件繡帕,繡帕上用雙色線繡著篆字心,回頭我翻一翻,給你……”
“燒了”,蘇軾的話果然引起了陳伊伊的注意,她厲聲插話:“老師,彆理她,直接燒了就行,這女娘迎來送往兩年了,說什麼‘舊日約定’。”
趙興端起茶杯,湊到唇邊,苦笑一下:“伊伊說的對。物是人非,還說什麼‘舊日約定’。恩師出京的時候,我接到她的消息,已給她送去五百貫,倒不知道她還送來一雙繡帕……可這已經不算什麼了,自我送過去錢,她到現在也沒回複,看來她自己已放棄那約定了。”
那是青春稚嫩期的一時心軟,趙興現在肯回首,隻是不願忘記過去,但要他履行承諾,他又覺得對不起家人。
趙興說完這話,陳伊伊靜了下來,默默靠上他的肩膀,嘟囔:“甚好,我家官人甚好!”
此際,夜涼如水,空氣中飄著茉莉花香。
經過一年的時間,趙興下大力氣一通裝修整治,這座茉莉園已經修繕的近乎完美,四季開花的茉莉讓院中總是籠罩著淡淡的茉莉香,除此之外,還有燦爛的櫻花。
九月,應該是寒櫻開放的日子,它的綻放也就在這幾天了。在櫻花開放前的這一夜,一場風花雪夜的聚會在淡淡的溫馨中結束。蘇軾那趙興旅途勞頓,吃飽後便告辭……
沒幾日,程阿珠如期生產,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趙興忙前忙後,在這時代喜獲麟兒的喜悅讓他有點忘乎所以,他甚至說不清的自己身在何方,恍惚之間,完全忘記了公事。直到幾天後,楊祖仁來訪,才讓他記起了自己的新身份。
楊祖仁家族雖已經是兩代文官了,但從他一開口的話,顯示出這家依然與將門保持著密切的聯係:“大人,張用張密州曾跟我來信說,離人兄豪爽仗義,在下曾來府上拜訪過多次,可離人兄總是不在,今日得見,幸甚幸甚。”
趙興這幾天正忙著給練習給孩子換尿布,還在籌備洗兒儀式,見到楊祖仁時,他的衣襟前還有一大團尿跡,可他也向王安石一樣,完全不在乎身上的汙跡,就這樣一身衣服見客,絲毫不覺扭捏:“楊大人客氣了,家妻生產,喜誕麟兒,興這幾日樂的,完全忘了拜訪同僚,見笑見笑!”
寒暄完畢,楊祖仁透露一個消息:“蘇公今年令杭州無饑饉,可不久前,朝廷來視察的官員回朝報告,說杭州人對蘇東坡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上問:恨到什麼程度,說具體點。臣僚答:他們把自己吃的肉叫做‘東坡肉’,吃的魚叫做‘東坡魚’,還有‘東坡肘子’、‘東坡豆腐’、‘東坡羹’……可見杭州人多麼恨蘇東坡?”
“高明!”趙興拍案成覺。
宋朝一般不吃豬肉,而杭州人愛吃豬肉,這是事實;他們把最喜愛的菜肴的烹調方法叫做“東坡肉”,這也是事實;他們最喜歡吃東坡肉,這也是事實!
然而,部分的事實不是事實,節選的真相不是真相。
這名官員通過有意識的節選部分事實,從而導出一個與真相截然相反的結論,這種宣傳手段,簡直跟現代通過理論化、係統化培養出來的官人一樣,他的智慧跨越了九百年,簡直令人驚歎。
所有的事實當中,唯一省略的那部分是:“東坡肉”是一種著名的烹調方法,這樣做出的肉很好吃。
這段事實為什麼省略了——他故意的,既然他知道“東坡肉”這個名稱,肯定知道東坡肉的味道,然而為了攻擊他人,他把這部分事實故意省略,由此導出一個與真相截然相反的結論。如此宣傳技巧,是需要通過專業培訓才能掌握,但在宋代,那廝既然無師自通,“創造性的發明”了這種技巧,趙興聽到這兒,簡直有跟對方燒黃紙結拜的欲望。
“此何人也,先居何職,姓字名誰?家裡有幾畝地,幾頭牛,牛的母親是誰?他媽姓什麼?”趙興激動的語無倫次,連聲問。
楊祖仁翻了個白眼,端起茶杯,借茶杯遮住了臉。
他來趙興府上告訴趙興這事,純粹是受張用所托,對趙興的一點額外照顧。按規定,這樣的彈劾是不具名的,連他都不知道是誰說的,怎能告訴趙興——何況趙興這麼問就已經是失禮。
楊祖仁的態度讓趙興明白了他注意力過於分散,隻注意到了細節旁支,他急促的喘了口氣,連忙回歸主題:“上如何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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