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在召喚(1)(1 / 2)

彆愛我沒結果 夏淺夢 6901 字 6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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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冬天,既沒有北國冰天雪地的風光,也沒有南方溫暖宜人的氣候,隻是總是下著很冷的雨,偶爾夾雜著雪,雪很難積起多少,地上的泥水結起薄薄的冰,巍立江邊的崇樓大廈與貧民窟中的茅屋草棚,在這座城市的冬日便截然不同。

這讓殷小芝想起前些日子顧學長在報紙上發表的新詩《上海之歌》:“我歌頌這著名銅臭的大城,歌頌你銅臭,與你油臉大腹青筋黏指的商賈,歌頌這摟的肉與舞的肉的大城……”

詩寫得很好,字字觸目驚心,入木三分。

殷小芝開始學著去看這樣的詩了,雖然她並不是很能看懂,但她感覺到其中悲天憫人的情懷,這讓一向對時事不感興趣的她都有些觸動。

她望著電車外熙熙攘攘的街道,觀察著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拿起本子,嘗試著寫下一些詞句。一旁的男青年不停地用餘光瞟她。

電車停了下來,她下了車,提著用碎花布包著的食盒往傅公館的方向走去。

她想要去見傅少澤,不僅僅是因為她曾經喜歡過他,更是覺得他是一個很可憐的少年。父親離世對他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傅家的重擔則讓他喘不過氣,她覺得在這樣的時刻,他很需要一些安慰。

僅此而已。

然而,在她經過一顆落光了葉子的梧桐樹時,一個女人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是……”

殷小芝有些疑惑,她確定自己沒有見過這個女人。她穿著一身素色黑花的旗袍,鬢邊簪著一朵白花,臉上不施脂粉,長長的卷發挽起,眼神沉鬱,站在積雪的街道上,如同一抹天際死寂的陰雲。

“我見過你,密斯殷。”女人開口說道,蒼白的臉上綻開一絲古怪的笑容,“那個時候,你還和我表哥在一起,你們總是出雙入對,我偷偷跟蹤表哥,就摸到了霞飛路的那棟小樓……”

殷小芝一怔。

“那個時候,我遠遠地見了你,本來想等表哥走了之後,來給你點兒教訓的,卻又覺得出手反而掉了身價,表哥對你不過是玩玩而已,我又何必較這個真呢?果然,表哥就跟你分了手……”她自顧自地說道,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中,隻是在說給自己聽,“……從小,我爸爸就教我怎麼看人,我看人一向是很準的,隻是,看錯了一次而已……”

殷小芝隱約猜到對方身份,“你是……潘……”

“我猜,你是來找表哥的,對不對?”潘碧瑩走上前幾步,盯著她,嘴角扯出諷刺的弧度。

殷小芝眉頭微微蹙起,她聽說了潘碧瑩的父親遇害身亡的消息,但又為什麼要特意攔下她呢?這潘小姐大概是受了太大刺激,神智有些失常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下意識後退半步,提著食盒的手緊了緊,道,“潘小姐,我還有事……我先回去了。”

潘碧瑩看著她匆匆的背影,忽然冷笑道,“沒用的。”

殷小芝腳步一頓,她聽到身後的女人刻薄的話語:“你想從那個女人手裡搶回我表哥,這種招數是沒用的。”

殷小芝轉過身,鬢邊碎發在風中飄拂,語氣很平靜,“你說的是虞小姐?”

她心思敏感,那天在墓園時便察覺到一些微妙了,她察覺到傅少澤很在意那個雨中捧著白花前來的少女,卻又似乎刻意抗拒著這份在意,這樣矛盾的心情幾乎是寫在他的臉上,令她很難不去在意。

“看來你也不是看起來那麼蠢。”潘碧瑩踢開腳邊泥濘的積雪,聲音不複曾經的嬌軟,反而多了幾分冷厲的意味。

殷小芝輕聲道,“潘小姐,我想有些事情你可能誤會了,關於少澤的這場‘戰爭’,我已經退出了,我這次來,隻是作為一個普通朋友的身份想要關心他,僅此而已。”

蕭條的街道上,偶爾有車子駛過,殘雪順著樹枝滑落,落在塵土裡發出一聲輕響,潘碧瑩幽幽道,“可那個女人現在就住在裡麵,你還想進去……‘關心’他嗎?”

殷小芝一愣,下意識看向不遠處那棟彆墅,心中複雜情緒轉瞬即逝,隨即垂眸柔聲道,“他們一同長大,青梅竹馬,虞小姐更是為了這份愛情不遠千裡苦苦追尋,如果少澤真的認定了她,那我會真心祝福他們的。”

潘碧瑩像是聽到了什麼最荒唐的事情一樣,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你、你真的以為,她隻是一個從鄉下跑過來被退婚的舊式婦女麼?哈,太好笑了……哈哈哈……”

下一秒,潘碧瑩的笑聲戛然而止,她緩緩用指尖揩去眼角的淚珠,“算了,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你不會明白的……”

這幾天,她每天都會來到這裡,遙遙地望著傅公館,看著窗戶亮起的燈火,她很想表哥,很想進去抱著他大哭一場,可現在她已經知道自己父親做過的事情了,表哥肯定已經恨死了他們一家人,她已經沒有勇氣再去麵對傅少澤了。

那個血腥氣彌漫的早晨,成了她一生揮之不去的噩夢。

她對傅少澤既愧又怨,而對虞夢婉卻是又恨又怕。可是她能做什麼?複仇嗎?她求遍了潘家的“人脈”,那些曾經對她處處巴結的親朋好友們不是閉門不見,就是敷衍了之,根基不穩的潘家還沒來得及發展出自己的羽翼,就迅速地隕落在這個充滿罪惡的都市中,再也無人問津。

潘家已經完了,哥哥偷偷拿走了家裡的存款去了國外,母親帶著弟弟回了老家,這世界之大,卻再無她的容身之處了。

殷小芝見她落淚,有些不忍地道,“潘小姐,你還好嗎?”

潘碧瑩抬頭望著天空,感到身上一片寒冷,她摟著自己的胳膊,像是沒有聽見殷小芝的話似的,緩緩地往回走去。

殷小芝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良久後,伸手摸了摸早已沒了溫度的食盒,又望了望那邊燈火通明的傅公館,終於還是轉身離去。

……

連續一個星期的陰霾雨雪過去,在迎接新的一年的氛圍中,久違的冬日暖陽普照大地,被褥與衣物全數被掛上了晾衣杆,在整個城市的裡弄間迎風招展,棉的、灰的、花開富貴的、錦緞的、破了洞的,蔚為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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