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2 / 2)

折君 素染芳華 11517 字 4個月前

隻他不知,柳漁被縛在身後的手中,握著一把小巧尖利的剪子,此時剪刀鋒利的那一麵,正一下一下在腕間麻繩上反複磨割。

她是有徒手解繩結的本事,上輩子往揚州去的路上習練了一路,不過這一世卻仍是用不上,握著這把小剪,柳漁眸中神色一度極為複雜。

騾車搖搖晃晃行了許久,從日中到未時末,就連柳大郎這一路都幾次被晃得昏昏欲睡了,才終於近了安宜縣城。

柳漁兩輩子第一回看到安宜縣城門,在騾車行進中越來越近,越靠近城門處越緩,直到城門處,終於停了下來。

柳大郎把柳漁扶正,給她扣上一頂早就備好了的帷帽,下了騾車,和伍金一起把關引給守城兵丁看過,又有兵丁掀了騾車車簾,見人數不錯,這才放行。

柳漁知道這是怕兵丁盤查時發現她嘴是被堵著的,扯了那布巾又怕她亂喊,早有準備了。

她把這一切默默看在眼裡,這時候正是柳大郎和伍金最警惕的時候,她也沒準備挑這時候弄出什麼響動來。

騾車進了城,柳大郎也不瞌睡了,因著城門那一關也過了,柳大郎頗是得意,看柳漁已經如同看砧板上的肉,看著柳漁,歪嘴一笑:“你也彆怪我,我和你大嫂原是想讓你嫁到縣城富戶為妾的,爹不同意,你娘也不願意。”

他嘶一聲,一臉惡劣的朝柳漁心窩裡紮刀:“也是奇了,那時候百般不願意,我當她多愛你呢,現在倒是求著我跟牙婆說句好話,讓千萬給你找個良家為妾或是做丫鬟,嘖,早乾嘛去了。”

柳漁眸光閃了閃。

柳大郎掀簾瞧了瞧安宜縣的富庶,心裡那股子怨氣就更重,原本能攀一家富親,端一隻穩當飯碗,做個體麵人的,偏王氏不識好歹,柳大郎隻想到這事,就氣得能把牙都咬崩了。

前頭車廂壁被敲了敲,柳大郎停了和柳漁的對話,湊過去把車廂前方的小窗簾兒挑起,問趕車的伍金:“大舅兄,怎麼了?”

伍金道:“你那藥還有沒有,給她再用一回。”

柳大郎有些猶豫:“有是有,這藥挺猛的,她這用不著了吧,我看她指頭都動彈不了一下。”

半兩銀子一小瓶,柳大郎這輩子沒買過這麼貴的藥,雖然錢是從老頭子那裡拿到了,可這也是真金白銀掏換來的啊。

伍金卻堅持:“再用一回,想想她能換回來的銀子,一點藥你還心疼?我賃的那小院人口雜,彆回頭弄出麻煩來。”

“行吧。”柳大郎不甘不願應了下來,一把摘了柳漁頭上剛戴上去的帷帽。

柳漁到此時才知,為什麼她在柳家村能醒得那樣快,而行到半路,力氣也漸漸恢複了,根由竟是柳大郎舍不得那迷藥。

也是,這下九流的藥物正經醫館藥房哪裡買得到,黑市裡淘弄自然不便宜。

她倒是慶幸柳大郎的摳,摳得可太是時候了。

心裡這般想著,麵上適時的顯出幾分恨意和瑟縮來。

柳大郎從袖管裡掏出那瓷瓶,剜柳漁一眼:“半兩銀子!”

那神色,恨不能從柳漁血肉裡多剜出那半兩銀錢的本兒來才算完。

離伍金住處還遠,柳大郎也不著急,看著柳漁,他眼中顯出幾分異於尋常的惡意來。

柳大郎從來都是個笑麵虎,是那種逢誰都要把好人兩個字貼自己臉上的主兒,這一回是料定柳漁這輩子都回不來了,也不裝相了,眼裡滿滿的惡意幾乎都要傾溢出來。

他覷一眼身後的隔板,想來人裝慣了,裝了一輩子,是受不得一刻不裝的,比如此時,他潛意識裡忌憚前邊趕車的伍金。

柳大郎貼近柳漁,近到和柳漁麵頰隻兩拳之隔,柳漁眉頭緊皺,卻強忍著一動沒動。

她這樣子,柳大郎心裡更快慰了,盯著柳漁,以一種壓得極低,卻又滿是恨意的聲線道:“知道我有多討厭你們母女嗎?”

似惡鬼出籠,他沉沉地道:“我阿娘才死,你們就進門了,你們算個什麼東西?玩意,牲口!知道嗎?”

“我想賣就賣的牲口,想往哪賣就往哪賣的牲口,做妾?”他啪啪拍著柳漁的臉,“想得真美,知道我把你賣到哪去嗎?”

柳漁瞪著他,柳大郎嘿:“彆瞪我,千人騎萬人枕的地方,舒坦著哪,你娘不是欠男人嗎?你是她生的,一路種子,你也欠,知道嗎?你們這種賤胚就適合呆在那裡,管保滿足。”

柳漁身後握著剪刀的手緊了緊,原來竟是這樣想的,竟是那麼早就仇恨她們母女。

柳漁所知,她娘是柳康笙前妻病亡後才進的門,到底也拉拔了這弟兄三個十五年,嗬。眼前的人,是真真惡魔披了張人皮,這副嘴臉,怕是伍氏也沒見過吧,伍氏一直以來恐怕以為她才是那個私下裡拿主意的。

柳大郎完全不在意柳漁眼裡的恨,也不在乎他在柳漁跟前露出本性,甚至於對一個從來都戴著麵具隱藏著真性情的人來說,能痛快的摘了麵具活一刻,是一件不知有多快慰的事,他從袖中掏出一張新帕,拔了藥瓶瓶塞想要往那帕子上倒時,又嫌浪費自己帕子,看到柳漁嘴裡的布巾,得,用這個,直接塞嘴裡藥效更好,一把拔出柳漁嘴裡的巾帕,開始倒藥。

柳漁嘴裡被塞了幾個小時的布巾,此時腮幫子酸軟,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小聲道:“你就不怕報應嗎?”

柳大郎樂了:“斷子絕孫?怕呀,怕死了,你們母女可真天真,放心,我會跟牙婆說的,讓你做妾嘛,牙婆照不照辦那可就不是我的事了,我兒子都有了,老頭子有子有孫,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說話間那剩下的半瓶藥液也都浸透了布巾,他捏著就要往柳漁臉上捂。

卻就在此時,這一路上看都是半死不活綿軟無力的柳漁動了,身形以一種柳大郎根本想象不到的角度,極為靈活的,就那麼從他手底下橫挪了出去,反轉,一雙原本應該是被麻繩縛著的手,極精準的一把奪過柳大郎手中藥巾,啪一下結結實實捂在柳大郎口鼻上,把人頂在車廂壁上,死死的按緊了。

兩年的舞藝,從來不是白學的,況她自重生後也沒落下過基本功的練習。

柳大郎目眥欲裂,要屏住呼吸已是來不及了,待要動手整治柳漁,一把冰冷的尖刀就抵在他頸部,微微施力按壓,寒氣激得柳大郎一身汗毛都要炸起了,這一下是半點不敢動了,也動不得了,藥性起了作用,頭眼已經開始發暈。

柳漁等著那藥性起作用,見柳大郎沿著車壁緩緩滑坐下去,直接把那布丁一團,捏開柳大郎的嘴直接就給他塞了進去。

柳大郎死活不明白,柳漁中了藥,為什麼就有力氣了,柳漁的繩子是怎麼弄開的,剪刀又到底是怎麼來的。

柳漁不會回答他了,她把剪刀尖利的一頭在柳大郎頸側長長的刮下,刀尖壓著皮肉,壓得柳大郎膽都寒了。

“老天報應不到你嗎?那我來報!”

她聲音極輕,尖利的刀尖在柳大郎驚懼欲絕的目光中一寸寸下移,精準的停在了柳大郎心口處,柳漁想到前世的遭遇和今日的絕望,眼裡的寒意把柳大郎嚇得肝膽欲裂,不住的搖頭、掙紮,藥力作用下,卻也隻是極微的幅度。

前世今生,兩世的仇恨,柳漁隻要往這裡,往柳大郎心口處這麼一剪子紮下去,就什麼都痛快了。

可是她清楚,這一刀紮下去,她重來的這一世也就毀在這人渣手裡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可愣是,氣難平!

柳康笙的誓詞和柳大郎方才貼著她臉側囂張的話語又在耳邊,柳漁把那剪刀向下。

柳大郎還沒來得鬆一口氣,就發現柳漁邪惡的,把那剪刀一寸寸下移,移到了他的命脈處,寒涼的刀尖貼著。

柳漁眼裡的寒涼卻比那刀尖更叫人骨縫生涼,生生掀翻了柳大郎對這個繼妹十五年來的認知。

“斷子絕孫,有很難嗎?我隻要往你這裡來一下,很容易的。”

彆!彆!彆!

柳大郎想喊叫,想掙紮,想求饒,然而都不能。

又存著僥幸,柳漁她不敢的,賤人生的賤丫頭她怎麼敢!

然而一個連結束自己性命都能眼也不眨的人,如何會懼血光。

兩世的深仇,她縱不能親自手刃了柳大郎,也絕不肯放過眼前的機會,千人騎萬人枕,千人騎萬人枕!她今天非要有個決算!

手中的剪子高抬,沉沉一個下落,柳大郎襠下一熱,緊接著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柳大郎整個身子都抽搐起來,唔唔的掙紮被捂在柳漁的手和那一團藥帕下,隻有極微的痛音,不一會兒,人已是痛昏了過去。

到底是還有藥力在身的,方才不過蓄力強撐,這大仇得報,柳漁整個人就都萎頓了下來,力竭之後,更是頭眼都開始發暈。

隻是心裡卻是前所未有的暢快,兩世的惡氣和深仇,她今天終於討了回來。

極怒之下,柳漁下手仍持著七分理智,拿捏住了分寸,柳大郎這一遭死不了,卻定然是廢了,也算是讓這對父子都應了自己誓。

善惡總要有報,才不負這天日昭昭,天不收他柳大郎,她自己收。

她把這把唯一能防身的剪子在柳大郎衣裳上擦淨,起身輕移到騾車車廂後門處,鬨市中,騾車跑得並不算快,柳漁小心收好剪刀,一咬牙躍了下去。

托習了兩年舞的福,柳漁並沒傷著,隻是站在這純然陌生的街頭,柳漁有一瞬的茫然,她想到王氏邊哭邊往她身上藏銀子時,小聲附在她耳邊說的話。

“漁兒,一到縣城,在鬨市裡,一定要逃,他們不會送你去什麼好地方的。”

“往碼頭走,答應娘,再也彆回安宜縣了,這輩子都彆回來。”

“娘隻求你這一件事,彆回安宜縣,你回來了,娘就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