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條魚·鬼王(2 / 2)

弓尤這一次是真的控製不住自己,怒氣滔天,根本無法冷靜下來,連問一句為什麼都來不及,沉海錚然出鞘,裹挾著滔天的鬼氣直接朝著那兩個人抱在一處的人劈殺過去!

為什麼!憑什麼!

他生怕她還來不及忘情於那人王,便小心翼翼地不敢戳破心思,不敢要她為難,處處維護,傾囊相授,結果她呢!

她竟是隨便一個低賤的半妖便能夠入眼,抱著親得如此難舍難離!

弓尤整個人被怒火席卷,倒是尚且保留著一分殘存的理智,沒有一刀將那半妖劈死,卻也生生以鬼氣將他撞出去老遠,在地上翻滾嘔血。

而他的沉海深深嵌入方才那半妖靠著的牆壁,鬼氣鼓動周身衣袍獵獵作響,轉頭看向鳳如青的眼神中滿是濃黑的風暴。

“你這是在做什麼!”鳳如青被這突如其來的強橫鬼氣也給衝得後退了兩步,對上弓尤怒意滔天的樣子,頓時驚愕不已,看了眼地上嘔血的半妖,簡直不知道弓尤在發什麼瘋!

鳳如青這話,也正是弓尤想要問的,先被她搶了,他身上鬼氣更濃。

他瞪著鳳如青,將沉海自牆壁中□□,嗤笑道,“你倒是不挑嘴。”

鳳如青一頭霧水,見弓尤再度對著那半妖而去,也顧不上問什麼,上前阻止,同弓尤纏鬥在一起。

弓尤本來沒有想要那半妖性命,即便是真的要了,一個半妖而已,他乃是堂堂鬼王,他手上即便是死魂無數,也是天道默許!

況且龍族沒有什麼正道之士的操守,他若是當真任人揉捏不張狂肆意,又如何會從堂堂天帝之子,成為罪龍淪落黃泉做個什麼吃力不討好的鬼王!

若是鳳如青不攔他還好,當真攔起來,弓尤便徹底瘋了!

儘管鳳如青儘可能地收著力道,這狹窄的巷子中還是因為兩個人的纏鬥,石壁開始龜裂。

而那半妖也看出了弓尤是想要他的性命,爬起來想要走,又被弓尤的鬼氣纏住,狠狠絞緊,眼見著要沒了生息!

鳳如青當然不能見著弓尤發瘋真的將這半妖殺了,隻好不再是牽製他,而是一頓急進猛攻,幾掌拍在弓尤的胸口之上,拍得他鬼氣四散,心魂震顫。

這乃是他親手教她的封脈掌!

弓尤雖然不至於被這幾下打傷,心卻已經生生被拍碎了,她竟然為了個半妖,為了個才見了一麵的野男人,便用他親手教她的狠絕招式,對他下如此重的手。

他氣急攻心又對她不設防,頓時一口血嘔出來,遮麵鬼氣消散,他僵立不動,鷹目怒睜地瞪著鳳如青,神色陰鷙至極,黑鱗幾乎覆蓋了到了麵部!

鳳如青卻隻是看他一眼,側頭看著因為兩人纏鬥轟然倒塌的石牆。

那牆後麵,方才那跑掉的半妖,正抱著一堆瑟瑟發抖在院中的小孩子,蜷縮在一間破屋子的牆角處。

“彆殺我,彆殺他們!”那半妖出聲,已經是畏懼至極。

這群小孩子,全都是半妖,甚至有些還不能完全化形,衣衫襤褸,消瘦得厲害,個個神情呆滯,一副被嚇傻的樣子。

鳳如青看了弓尤一眼,麵容冷肅,弓尤回頭看了一眼,便也意識到了事情不對……

鳳如青看他,“你為何在此處,又是發的什麼瘋!”

鳳如青性情弓尤很了解,她心情好的時候,或者有求於他的時候,便叫他老弓,若是還算平靜,商量正事的時候,就叫他大人,鮮少的,這二十多年僅幾次生氣的時候,便什麼都不叫。

現如今她就是動怒了,弓尤蔓延到麵上的黑鱗慢慢退去,鳳如青沒有等他回答,徑自邁步進了院子。

本就家徒四壁的院子,因為這場無妄之災,更加的狼藉不堪,那個半妖看到鳳如青靠近,便狠狠瑟縮,“貴人,我不敢要你那些東西了,你們彆殺我,彆殺我們……”

鳳如青抿緊嘴唇,將她先前賣那兩個大漢得來的一布包材料,都隔空扔給了那個半妖青年。

“我說的話還照樣作數,這些你先拿著,帶著孩子們換個地方躲起來,我有辦法找到你。待我離開妖界之前,還會再設法給你一些東西,你便不必冒險去銷魂窟那種地方跳舞了。”

鳳如青說完這話之後,那半妖青年從胳膊的縫隙看向她,她沒有再說什麼,隻是轉身走到了弓尤的身邊,然後麵無表情地越過他走了,很快消失在小巷。

弓尤看了眼那半妖青年,那青年立刻道,“彆殺我!我與娘子沒有任何苟且,隻是交易,她在食我之魂!交代我為她留意一些事!應允給我一些東西我才答應的,是你誤會了!”

弓尤頓時心口一窒,喉間再度湧上腥鹹,但滿腔的怒火全散在了這一院的殘垣斷壁之中。

他這次衝動上頭的後果,就如他砍了自己王兄的四足被貶下天一般的嚴重。

他沒有去管地上的半妖,倒是又看了一眼他護著的那些半妖孩子,頓了頓,便整了整衣袍,將遮麵的鬼氣重新附上,追尋著鳳如青的腳步迅速回到了客棧。

鳳如青果真在客棧中,正在吃東西,弓尤進去之後,她連個眼神都沒有分過來。

一頓飯的時間,弓尤都沒敢吭聲,到鳳如青吃完了,他才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以為……”

“你以為我留在妖界耽誤你的時間,是青天白日的在同那半妖尋歡作樂,”鳳如青看著弓尤,解釋道:

“我隻是救他一命,見他感激,又混跡在妖界各處,救治了很多半妖孩子,對妖界比較了解,想要他在我去冥海期間,為我留意宿深下落,因而許諾給他一些東西。”

鳳如青不解地看著弓尤,“大人何故出現在那裡,又動如此大的肝火?”

她吃飽了,叫了大人,就證明不是很生氣了,可弓尤還是心虛得厲害,他知道自己應該先問問她的,不應該衝動地直接就動手了。隻是當時他腦子不受控製。

他悶了半天也解釋不出一句什麼,最後隻是抬起手臂,遞到鳳如青的麵前,對她說,“你要食魂,我先前知道的,但這些年你也沒有靠著食魂修煉,我便以為你不需要,你若是需要,可以食我之魂。”

鳳如青看著弓尤送到手邊的手臂,簡直不知說什麼好,歎氣道,“我一時嘴饞而已,大人方才那架勢,就是為這個嗎?”

弓尤麵紅耳赤無地自容,他心中那點念想憋得他額角龍角都要鼓出來了。

但他磕磕巴巴的,嘴唇動了好幾次,眼神亂飄,最後黑沉沉地定在鳳如青的臉上,正要開口,鳳如青卻突然道,“我們今夜便趕路吧。”

她沒有給弓尤說出口的機會,轉身走到門口,但是很快便站定,問弓尤,“大人要一起嗎?”

弓尤一口氣吊著不上不下,幾欲嘔血,不知道鳳如青什麼意思,可過了那個當口上,現在專門說出口又很尷尬,於是隻好忍著憋悶,跟在鳳如青的身邊。

鳳如青再要設法弄些之前弓尤用的妖界“流通錢幣”的時候,弓尤阻止了她,給了她一布袋發光的東西。

鳳如青好奇地問是什麼,弓尤隻是說,“你將這一袋給那半妖,他便一生不用出門尋找營生了。”

鳳如青也不刨根問底,將布袋給了那半妖,又當著弓尤的麵交代了一些東西。

之後兩個人在妖市上放走了黑泫,令它自行回到黃泉,便乘著新買的兩匹像鹿又像馬的妖獸,一路朝著冥海的方向再度狂奔而去。

路上兩人幾次歇腳,卻並沒有住店,隻是隨便在山中尋個山澗邊上,靠坐在樹下閉目休息一夜而已。

兩個人因為那件事,這些天幾乎不交流了。鳳如青平時都如常,說話也如常,隻是不和弓尤對視,不跟他閒聊,但凡停下來,便閉目休息,弓尤被她生生要從個活龍憋成個活蛤.蟆。

弓尤甚至覺得她都知道了,這態度就是不喜歡自己,不想和自己好。

他又抱著點幻想,並不敢問,怕徹底破滅,因為鳳如青現在至少待他如常,也沒有提出要半路回去。

可不問個清楚,他便隻能整日像個怨婦般,圍著鳳如青的身側轉,又不敢過火,想求個死得痛快,又撕心裂肺地不舍得。

這種拉扯的情緒,弓尤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情愛是個什麼東西?他在上界那幾百年,都隻整日想著怎麼給他王兄找不痛快,怎麼讓他母親過得痛快。

他甚至一度看不慣他母親對他父王的所謂深情,他母親乃是人魚族的王女,空靈美好得如同一縷雲霧,根本不該被他父王的所謂情愛,囚於天宮。

而他每日看著自己母親空等在宮殿,從來沒曾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為了這天下的誰,如此焦心爛肺地熬著,進不得,退不舍。

分明鳳如青已經強大如斯,在他這裡,他卻像是捧著個易碎的糕點,肖想了這滋味幾十年,卻不敢下口。

如此這般,整整一個月,一個月。

弓尤瀕臨憋瘋的邊緣,他們早已經出了妖界範圍,到了魔界的邊界,明日便入魔界。

兩個人在山中放走了妖獸,尋了一處山澗簡單清洗。

弓尤死死盯著鳳如青側臉,月華自山間的樹梢傾斜而下,他同鳳如青根本無需光亮,便能看清周遭一切。

鳳如青側頭在撩著水洗臉,水聲正如弓尤的心池,被她攪得亂七八糟。

他心煩意亂地看著她如山間誘人妖魔一般的極豔之姿,意亂情迷地起身,走到她身後,卻又不知要如何。

鳳如青察覺到他的腳步,轉頭看他,沾水的唇瓣是雨後盛放的嬌嫩花瓣,引人采擷品嘗。

“大人?”鳳如青嘴唇微動,一滴水滑入其中,弓尤覺得自己的心也隨著那滴水,滑入了麵前這邪祟的口舌之中,任她咀嚼撕咬。

若是人王未死,他尚且能夠自持,因為他終究是不屑與人爭搶,橫刀奪愛。

但現如今人王已死,她是無主之花,如此妖灼地盛放在他麵前,要他如何自持,如何隱忍。

兩人四目無聲對視,許久,弓尤幾乎要整個燒起來,鳳如青能夠察覺到他混亂的氣息,滾燙如蒸騰的水汽。

說實話,鳳如青雖然遲鈍,但並不傻,她那天在弓尤胡亂發作之後,便有所察覺,現如今她幾乎已經確認,鬼王弓尤對她……有不正常的想法。

說真的鳳如青現在有些不知道要怎麼做,她朝著水中看了一眼,思考著自己或許是皮相害人?

但她並沒有覺得自己生成了什麼禍國妖孽的模樣,白禮雖然對她情深義重,但也不至於對她這張臉露出多麼嚴重的癡態。

況且鳳如青不知道要怎麼辦,她還是生平第一次遇見這種事,也是她見識少吧,總之她躲著弓尤許多日子了,對他時不時散發出的危險氣息,例如此刻,十分的無所適從。

她在黃泉鬼境中對荊豐說的那些話不是假的,她沒有再找個姘頭……呸,找個郎君的想法。

況且還是鬼王,好尷尬的,鳳如青對著這條動不動就要同她打架的莽龍,並無半點男女之情。

於是就在弓尤逐漸彎腰,越湊越近的時候,鳳如青突然起身後撤,若無其事地躲過去,不去看弓尤赤紅到燒著的麵容。

她坐回了樹下,閉上眼試圖聯絡宿深,還有她分出一些,藏在了妖界那半妖男人的身體中的本體。

她也是第一次做如此嘗試,是想借此同那半妖聯絡,隨時知曉妖界的消息,不過看樣子她的本體相隔太遠也是不行的,她已經無法悄悄借助那半妖的眼睛,看他所經曆的事情。

不過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燕實,乃是個心存善意,喜歡四處救治被丟棄的半妖崽子的狐妖。

鳳如青自顧自地去思索關於妖族和宿深為何毫無蹤跡,甚至此行冥海之後,她要怎麼同大師兄見麵的事情,弓尤卻半弓著腰被晾在了山澗邊上,潺潺流水無情,他如水中落葉,實在羞恥至極!

弓尤承受不住這種境地,不想這樣在鳳如青麵前難堪下去,便霎時間化龍騰天而去,翻滾在雲中。

隻是由於他悲傷過度,召來了疾風驟雨,將樹下的鳳如青淋成了落湯雞……

待到弓尤將這難堪情緒發泄出去,回到山澗邊上的時候,天色乍亮,鳳如青渾身濕漉漉地站在山澗邊上,麵色莫測地看著弓尤朝著她走來。

眼神對視間,暗潮洶湧,最後鳳如青先錯開視線,捏了一把自己在一夜驟雨中濕貼在側頸的長發,有氣無力道,“進魔界吧。”

弓尤麵容故作冷肅,實際上看著鳳如青這狼狽樣子,也知道自己就是始作俑者。

可他隻恨自己罪龍之身,不能用仙術,為她施咒烘乾衣物,隻能跟在鳳如青的身後,看她因衣衫濕漉,貼合在身上的姣好輪廓,移不開眼。

他亦步亦趨地跟著,甚至想起了她曾在那蓮葉之下,與人王糾纏之時,露出衣袍之下的一截藕般的小腿。

他思緒飛得太遠了,根本沒有察覺鳳如青什麼時候站定,沒有及時收住腳步,直直地撞上去了。

鳳如青被他撞得趔趄了一些,轉頭克製不住情緒地怒瞪他,看看看!

那眼神能把人燒化了,還當人不知道嗎?!偷看人能不能收斂點!

弓尤手足無措地扶住了鳳如青,鳳如青甩開他手臂,正欲轉身,他卻將手臂送到鳳如青的嘴邊,直愣愣地開口,“淋了一夜雨,你餓嗎?可以吃我。”

鳳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