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魚鍋·中(2 / 2)

荊豐不知道鳳如青為什麼突然間對這種事感興趣,鳳如青並沒有將施子真本體為白蓮的事情告訴他,但他向來對鳳如青有問必答,“若沒有傷損,和意外,確實是這樣。”

鳳如青收斂住自己將要失控的表情,點頭走出了門。

下山途中,她去五穀殿弄了點乾食帶著,又取了兩樣點心,一些桃花酒,現在再看這桃花酒,當真是……有種彆樣滋味。

鳳如青帶著這些東西徑直乘風去了黃泉,昨夜在焚心崖的時候,施子真將她塑身之時遺落的武器和衣袍都給了她。

鳳如青的沉海不能再隨意插入肋骨,隻能幻化成一柄比香包大不了多少的小彎刀,掛在自己的腰上當配飾。

而剩下的那些需以鬼氣驅動的霧氣,她便準備交給新任參商鬼王,鳳如青怕傷著黃泉眾鬼,將周身的神壓收斂得乾乾淨淨,簡直像一個無辜的生魂入黃泉。

不知是何原因,門口守門的竟然不在,她大搖大擺的進來,見到她想要嗬斥她的小鬼還未等出口,湊近認出她是誰之後,一嗓子,鳳如青便被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起來了。

“大人回來了!赤焱大人回來了!”

“屁!是上神大人,上神大人來了!”

“大人如今這幅模樣,可真是比神女還要矜貴!”

“對對對,大人已經飛升,我們都聽昨日來的神官說啦!”

“天羅上神,拜見天羅上神!”

“拜見天羅上神!”

眾鬼齊齊出聲,聲音響徹黃泉,震動鬼靈叮鈴作響,鳳如青不由得想起她當時從冥海出來,繼任鬼王的時候。

不得不說,在這裡的這段時間,是她最快樂的,這些鬼眾,都是她不願割舍的家人,她一時之間,有些鼻酸。

小鬼們個個都是真心為她高興,鳳如青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這些情緒,因此她與眾鬼說了好久的話,幾乎是有問必答,將天界的華美都說給他們聽。

不過她問起新任鬼王如何的時候,眾鬼回答卻有些遲疑。

“參商大人……很好,他什麼改變都沒有做。”

“對對對,他甚至沒有住進鬼王殿,那寢殿還給上神您留著一樣!”

“他上任隻說了一句話,一切不變!”

鳳如青聞言表情微凝,這時候鬼鈴再度叮當響起,這聲音她聽了許多年,無比的熟悉,乃是鬼王回到黃泉的聲音。

眾鬼自發地分開,鳳如青站在黃泉之中,看著提著一盞燈,一身素白緩步走過來的人,恍惚間還以為她見到了白禮。

但是很快,新任鬼王參商走到她的跟前,鳳如青看清了他手中提著的是一盞拘魂燈,裡麵拘著死魂,魂火亂竄。

拘魂燈從前也有,但鳳如青更喜歡拘魂鎖,一捆捆一串的拉回來,倒是不曾用過這東西。

參商鬼王將拘魂燈交給一位鬼君,而後將鬥篷拿下,慢條斯理地對著鳳如青深施一禮,“肅州戰亂,昨夜徹夜拘魂,不知上神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他禮數周全,姿態不卑不亢,鳳如青看著他,卻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丁點岑商的影子,這幅模樣讓鳳如青陌生,卻又熟悉,她心中一跳,卻未等細想,他便抬起頭,悄悄地對著鳳如青露出了崇敬熱切的眼神。

這才是岑商,鳳如青心落回原處。

“參商大人多禮,我來這裡是要與大人細細交接一些黃泉事宜,自然是看大人方便,”鳳如青說著,虛虛伸手托了一下,參商鬼王便直起身,接著對鳳如青道,“上神大人隨我來。”

他們一同進了鬼王殿,這殿內果真還是鳳如青離開時的樣子,連她搭在床邊的一件豔色內衫都還在,鳳如青難得老臉一紅,悄無聲息地收起來。

她倒是也沒有多少東西在這裡,不過這刺目的豔紅,可見新任鬼王確實根本未曾占用鬼王殿。

他在鬼王殿的桌邊站定,親自為鳳如青斟茶,“上神請坐。”

岑商的聲音輕輕淺淺,溫潤平緩,像是怕驚飛一個迷離的夢。

鳳如青坐在桌邊,第一件事便是說,“你如今已經身為黃泉鬼王,這鬼王殿,便儘快令人收拾了,搬進來才顯你身份。”

岑商聽了,卻隻是淺淺勾唇,並沒有接話,而是從懷中掏出了一枚鬼王令,放在桌上,對鳳如青道,“上神,這是已經蓄滿鬼氣的鬼王令,以它為媒介,便能驅動黃泉厲鬼,甚至召喚陰兵。”

岑商也坐在桌邊,捏起自己的茶盞喝了一口,“上神收下,今後無論天下如何,黃泉鬼境,永遠站在上神身後。”

鳳如青聽這類的話其實聽了好多遍了,妖界魔界,她身上儲物袋裡麵都有令牌,不過鬼境之前是她的地盤,現如今她本是來還鬼王令的,卻未曾想到,岑商竟然也會如此。

“你為何這麼做?”宿深是對她有私情,淩吉為償她恩情,岑商確實被她救過,可到如今這一步乃是他自己的機緣。

岑商側頭對著鳳如青笑,“自然是因為我如今的一切,都是仰仗上神大人的恩德,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鳳如青覺得他態度有些奇怪,不過也並沒有多想,因為岑商接下來,便真的如一個青澀才上任的鬼王一般,詢問了她很多關於黃泉的事宜和規則,還頗為羞澀地說自己不好意思事事問鬼君。

鳳如青帶著他到處走了一遍,地獄每一層用的是何種禁錮陣法,忘川之上囚禁的又是何種惡鬼,獄叛殿當中審問的規製,還有生死書之上所有未曾尋到的死魂。

樁樁件件,事無巨細,岑商一直跟在鳳如青身後仔細傾聽,鳳如青卻不知,她偶然專注不曾回頭之時,岑商的視線,便會變成一種綿長又溫柔的神色,落在她身上每一處,細細地描繪她如今的模樣。

他其實,早就想起了一切。早在她在從那搶奪生機的陣法之下救出他開始。

他每一世,都在跳輪回台之時,將孟婆湯吐出,可為了糊弄鬼君與輪回台的監視,卻還是會喝下一些,這令他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什麼也想不起。

第一世他想起了之後,實在無所建樹,便利用旁人選擇結束了生命,直到這一世,本來喝了不少孟婆湯,但因為那褫奪生機的修士,他誤打誤撞地想起了前塵。

他本為阿鼻惡鬼,卻被鳳如青生生以功德淬洗得乾乾淨淨,僥幸入了輪回。

他不想忘,也不能忘,這甚至不為了與她再續前緣,而是既然上天給了他這機會,他自然不可能平白放過。

這紛亂的世道給了他機會,毅然為百姓而死,他便能得天道饋贈。

他仔細算過,那山洞中的百姓,剛剛好超過三百人,為百人犧牲便得正道,他計算了三倍功德,隻可惜許是因為他曾是惡鬼,許是天道窺得了他帶著記憶,最終隻得了個半神之身。

那嫉妒成性的狐狸,便是他最好的踏腳石,他不是什麼岑商,他叫白禮。

曾是統治逢青國的君王,如今是掌控生死輪回的半神。

他爬到了這一步,靠的從不是機緣,可他心中眼中,天下之間,唯有麵前這一人,是他惡鬼、人王,乃至富貴投生之中,所有的柔軟。

鳳如青將一切都交給了他,又將陰魂龍,還有黑泫骨馬,甚至是弓尤給她製的龍鱗甲都給了他。

“你初為鬼王,術法不精,待我空出來為你尋些,莫要著急,”鳳如青將從懸雲山帶的酒菜擺上,收下了鬼王令,與岑商對酌,“我暫時不去天界,若術法之上有何不懂,便可問我,還有這龍鱗甲,如今四海聯合,對戰熔岩天裂,出戰務必穿上。”

岑商……哦不,應該是白禮,他垂目看向漆黑的龍鱗甲,自然知道這東西如何珍貴,他可是曾為阿鼻惡鬼幾千年,沒人比他更懂得如何操縱鬼,甚至那些陰兵,都曾是他手下敗將。

可他眉目純良,緩緩點頭,“謝上神。”

鳳如青交接完畢,也飲過了桃花酒,入夜之時,起身準備告辭,白禮話不多,並不纏著鳳如青沒完沒了,她走,他便起身送她,待到黃泉之外,山風乍起,吹動落葉卷進黃沙之中,不知不覺已經入秋。

鳳如青一身單薄懸雲山製式的雪色長衫,白禮將身上長袍脫下,悄無聲息地披在她身上。

鳳如青驚訝地回頭,他已經退出了三步之外,那是不會引人不適,又不至於生疏的距離。

“夜裡風涼,上神大人慢走。”

鳳如青已為神身,不刻意去感知,並不冷,但她向來承旁人的好意,於是欣然接下,“謝參商大人。”

她正欲乘風而去,白禮卻又開口,“上神,我不知為何,總覺得您有些熟悉,不知上神救我之前……你我可曾有幸見過?”

鳳如青腳步微頓,想起昔年白雪紅梅,還有係在她腕上的紅絹布。

時移世易,他能得此機緣已是萬幸,往事不必再提。

她在瑟瑟秋風中轉頭,麵容含笑清秀妍麗,桃花眼如秋水般明淨。

她說,“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