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桂湊到迎春耳邊問:“這就是孫嬸嬸說的,一哭二鬨三上吊是吧?”
哭鬨中的女人:你都把我後招說出來了,讓我怎麼施展?
她這裡不哭鬨了,迎春才把眼前的其他女人一個一個看過,聲音仍是不高不低:“我母親特意騰出一個莊子來安頓大家,確實是想著冬日大家乞討不易,如果沒個房子遮身,怕是幾場雪下來,會有人凍餓而死。”
聽到的人不得不跟著點頭,彆說是下雪了,就憑她們原來穿的大窟窿小眼的衣裳,北風一吹也能凍死人。
見她們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迎春接著往下說道:“可是我母親知道,大家都是要強的人,是有自尊的人,怕大家吃白飯吃的不自在,所以想著法子知道大家都有什麼長處,好給大家安排些力所能及的活計。”
“有了活計占手,一來大家算是自己養活自己不必感激誰,二來大家可以賣些個錢自己收著,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嗎?讓你們去鋤地,也是因為你們都說自己彆的事不會做,不得不想出這麼一個法子,就怕你們不好意思白吃飯,傷了你們的自尊。”
躺在地上哭不下去的女人:神特麼自尊,我就想白吃飯行不行?
白吃飯是不可能的,彆的女人都已經羞愧的低下了頭,覺得自己辜負了人家的一片好心。她們再次把迎春圍住,不是
要鬨著不乾活,是想問問能不能重新登記一下,看看自己的長處有沒有能用得到的地方。
對此迎春都含笑應下了,讓現在管理著莊子裡女人的陳嬤嬤給她們登記好,應該分去廚房的去廚房,該去繡花的去繡花……
“喂,你還不起來嗎?”夏金桂不屑的看著還坐在地上的那個女人:“是不是我們給你發的棉衣太厚了,坐在地上不涼?”
那個女人早就想爬起來了,可是夏金桂一直盯著她,她不好意思起身。現在夏金桂又問出這樣的話來,讓她一下子憤怒了:“什麼叫你給我發的棉衣,剛才這位姑娘都說了,是我自己乾活換來的。”
“李年。”夏金桂理都不理張牙舞爪的女人,直接叫過李年來:“外頭男人做一日的工,得幾個銅板?”
李年賠著笑:“回姑娘,北城的苦力一日十個銅板,南城的少兩個,每日八個銅板。”
“嗯。”夏金桂指了指坐在地上的女人:“給她十個銅板,把她來時的衣裳還給她。咱們的衣裳留下。”
女人下意識的抱住自己的肩膀,她身上的棉衣厚實不說,麵子雖是粗布可也是新的,彆說十個銅板,就是再加上十個也買不來這麼好的新棉衣。
“都說升米恩鬥米仇,我還想著自己不會這麼倒黴遇到。誰知道說嘴打嘴,才幾天就養出白眼狼來。”夏金桂的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那些原本在屋子裡做活的人也都聽得一清二楚。
大家不由的打了個哆嗦,目光都看向新加入的那幾人女人:剛才她們也跟著那個女人一起鬨事來著,現在把姑娘們惹惱了,要是因此讓大家夥沒法在這裡住下去,不用姑娘們帶的人動手,她們自己都會上手撕了這幾個好吃懶做的東西。
外頭那個女人還在唧歪,夏金桂聽都不聽:“我們來前已經打聽清楚了,你所以被夫家趕出來,是因為即不孝順七十歲的婆婆,也不管自己七八歲的兒子,天天走動竄西的說閒話,還把自己大兒子好好的親事給攪黃了。你丈夫忍無可忍,為了孩子們能娶上媳婦,才把你趕出家門的。”
那個女人沒想到自己一心想瞞著的事兒,被夏金桂就這麼說了出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迎春拉了夏金桂一下:“人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果然所言非虛。你儘管去官府裡告我們,我們等著便是。”說著給李年使了個眼色,自己已經拉著夏金桂去看收容來的女人們這幾天的成果了。
不管那個女人怎麼哭鬨、求告,李年還是帶人把她趕出了莊子。不過他們是大男人,不好扒了那女人的棉衣,算是便宜了她。
彆人都聽到了女人的哀求聲,可是沒有一個人替她求情:正如迎春所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並不是所有被夫家趕出來的女人,都是夫家的人可惡,也有些女人,天生便是攪家精。
這樣的人出現在誰家都是災難,留在莊子裡也是隱患,不如一開始便趕走的好。
現在大家都想讓兩位姑娘看看,自己在莊子裡不是吃白飯的,都在儘自己的努力替莊子出力,在用自己的雙手換飯吃。
迎春有一句話說得沒錯,到了這裡的絕大部分女人,並不希望自己白吃白喝。她們的思想很樸素,那就是這麼多人都白吃白喝的話,萬一莊子主人被她們吃窮了,沒錢再維持莊子了怎麼辦,她們不又得流離換所,沒有住的地方,吃不上熱飯熱菜了?
因此彆看大家隻來了幾天,不管是繡花的還是編筐的,都已經積攢下了好大一堆東西,大家眼巴巴的看著迎春與夏金桂,生怕她們說自己做的不好,不夠換自己每天吃的東西。
“我看這些繡品可以拿到鋪子裡賣一下。”迎春看到大家的成果也很高興,覺得母親說的沒錯,大部分女人還都是知道感恩的,也都在賣力的乾活,想用自己的手養活自己。
隻要大部分人認可了,母親與自己這些人的心思就沒有白費,沒必要為一兩個不好的,便覺得自己做的事兒沒有意義,壞了自己的本心。
夏金桂被華家人的繡藝養高了眼,看不上這些繡品,有些遲疑的問:“把這樣的東西擺到鋪子裡,萬一有人覺得咱們鋪子的繡娘們手藝退步了怎麼辦?”霽月坊的繡品在京裡一向走在前頭,與這樣的東西放在一起的話,沒得降了霽月坊的品味與口碑。
迎春看著大家期盼的目光,不得不安撫的笑了一下:“大家不要急,總有辦法的。”說
著拉著夏金桂便走。
夏金桂不情不願的隨著迎春上了回城的馬車,嘴裡還念叨著:“本來那東西就是給府裡粗使的婆子都不肯用的,你攔著我做什麼。”
“咱們府裡的婆子們可沒吃過這種苦。”迎春心裡不知道想什麼,好半天才沒頭沒腦的回了一句,讓夏金桂說不出話來了。
回府後自是要把事情說與張翠花聽——在迎春的心裡,自己的母親幾乎無所不能,想出的法子也常出人意表,自己的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下意識的便想爭求一下張翠花的意見。
看著兩個小女孩正兒八經的犯愁,張翠花覺得有些好笑,隻把眼睛看自己的閨女,她覺得迎春自己心裡一定有了主意,不過是不好意思開口。被她看得更加不好意思的迎春,最後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打算,那就是再開一個鋪子,專門賣莊子裡女人們的繡品。
“也不用開在東城,南城或是北城都行。這樣買鋪子花不了多少錢,從莊子裡選幾個人來守著賣東西便好。”迎春在回城的路上都已經籌劃好了,說出來的話很有條理。
張翠花問道:“若是那些人的夫家,發現她們現在能賺銀子了,又跟陳嬤嬤家的人一樣,找麻煩怎麼辦?”
“這就得看這些女人們自己的意思了。”迎春也有些無奈,知道這種情況必然會出現:“她們自己願意仍回夫家咱們也不能攔著,不過要說好,回去再被趕出來,咱們不能再收留她們了。”
“可是咱們不再收留她們,她們又沒了賺錢的地方,一定還會被夫家趕出來的。”夏金桂肯定的說。
“這也好辦。她們便是回了夫家,繡出來的繡品,做出來的東西,咱們仍然可以收著代她們賣。這樣她們即有了收入,看在銀子的份上,夫家也不會再難為她們了。”迎春自有計較。
“現在快到年底了,霽月坊的帳已經算完了,你們需要多少銀子?”張翠花見迎春想的很周全,自是要支持的。
迎春向張翠花搖了搖頭:“在南城或是北城買鋪子花不了幾個錢,我自己存的還有些。”
夏金桂聽了忙道:“從你說了之後,我每月的月例也都剩下了些,咱們一起買。”
夏太太聽了心裡那個寬
慰呀,自己的閨女自己知道,原本是大手大腳的性子,每月不到月半月例都花得光光的。也不知道這事怎麼讓迎春知道了,很是跟閨女說了一番自己支撐家的不易,閨女花銀子便不再那麼不算計了。
聽聽,現在都能省下月例買鋪子了。雖然還不知道鋪子在哪裡要花多少銀子,卻是閨女自己置下的頭一份產業不是。
夏太太不抱自己的閨女,卻把迎春摟到懷裡:“好孩子,多虧你處處勸著你姐姐,日後伯母便把你姐姐交給你了,你看著她有什麼不到的地方提著她些。”
這話聽著怎麼這麼彆扭呢?張翠花看了夏太太一眼,見人看迎春的眼裡是全心全意的依賴,隻好心裡不停的給自己做建設,自己想多了想多了,夏太太隻是因為夏金桂沒有姐妹,希望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孩相互扶持。
有了銀子,買鋪子並不是什麼大事。尤其是在南、北城這樣的地方,許多小鋪子到年底都因經營不下去轉手,所以李年沒用兩天,便替迎春在兩地各看中了一處鋪子。
迎春與夏金桂一起去看過,覺得兩處地方都不錯,價錢在她們看來又實在便宜,便都買了下來,讓李年找人收拾去。兩個鋪子正好一處賣繡品,一處賣筐藍,免得放在一處賣不方便。
陳嬤嬤從莊子裡挑了六個口齒伶俐、長得周正的女人,送到霽月坊學了幾日該如何待客,繡品鋪子與筐藍鋪子便要開張了。
對自己的第一處產業,夏金桂十分重視,想了好幾個名字出來,最後自己都不知道選哪一個了。迎春不得不再次發揮決斷作用,繡品鋪子定名明月繡鋪,筐藍鋪子定名巧葛坊。
每個鋪子裡有三個女人守著,東西都是定好的價,照著價賣便好,並不累人。沒有人來鋪子買東西的時候,女人們還能繼續繡東西、編東西,也不浪費時間。
本以為南北城窮人多,實用性好的巧葛坊生意應該比明月繡鋪好才是,可是三日下來算帳才發現,明月繡鋪賺的銀子竟是巧葛坊的三倍還多。
說來明月繡鋪的本錢就比巧葛坊大,迎春與夏金桂都做好這個鋪子不賠不賺的準備。不想隨著年關到來,便是窮人家的女兒們,也想著打扮一下
自己,這才讓鋪子賺了錢。
這可完全出乎迎春等人的預料,莊子裡編筐藍的女人們更是坐不住了,都想著是不是自己也學學繡花——拿到鋪子裡賣的東西,每件都會分給製做者銀子,看到自己得的銀子比彆人少,自然想也做多得的那個。
看著苦惱的閨女,張翠花不得不提醒她:“你且想想,平日裡你們裝東西,是不是也用得上小筐、小藍子?”
夏金桂還有些茫然,迎春的眼睛已經亮了起來:“對呀,那筐、藍也不見得越大越好。做得小巧些,裝上些細巧的花、朵,看著也是養眼的,買的人可不就多了。”
“現在哪兒有什麼花朵去裝?”夏金桂覺得迎春異想天開了。
迎春衝著她一笑:“你忘了咱們那鋪子叫什麼名字了?”
夏金桂覺得自己終於能占一回上風:“叫巧葛坊,還能叫什麼?”
迎春還是看著她笑:“正是要從這個巧字下手呢。”
夏金桂聽迎春說“巧”字,一下子想起小時候張翠花為了哄她跟迎春,帶著她們一起用布做絹花的事兒來,一拍自己的腦門:“我怎麼沒想到呢。”
迎春笑著拉下她還停在腦門上的手:“跟你說了,咱們一年大二年小的,不能再做這樣的動作。”讓人看到覺得粗魯怎麼辦。
夏金桂嘿嘿一笑,還好意思衝著張翠花吐下小舌頭:“孫嬸嬸,彆和我母親說好不好。”
張翠花無奈的點了點夏金桂光潔的額頭:“在家裡還罷了,在外頭可真不能這樣。”說的夏金桂連連點頭,至於改還是不改,隻有天知道。
接下來的幾天,迎春兩個便忙碌起來,她們把陳嬤嬤從莊子裡叫回來,將讓人把筐藍都編得小巧些,再配上絹花的主意說給她聽。
陳嬤嬤聽了直擺手:“好我的姑娘們,那綾呀、絹呀、綢呀,都是花大價錢買來的東西,哪能這麼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