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聽了也是一笑:“你說的是,若盼著我病好,便多住些日子,等我的病好全了再走。”最後一句又有些哀怨上了,生怕彆人不理解她那好全的意思似的。
賈珠連天也無力再望,自己扶了賈敏便向正房去,行了兩步才發現自己忘了林如海這個主人,回頭不好意思笑道:“小侄一見姑母隻覺親切,失禮之處還請姑父莫怪。”
林如海隻是一笑,護持著兒女跟在後頭。進屋重行了禮,分賓主坐定後,賈敏便問起賈珠此行目的。賈珠也不矯言,實話實說道:“經了一次科舉,小侄才知道自己原來讀的書不過是閉門造車。京裡好先生又難請,國子監也不能再去,便來向姑父求教。”
林如海聽了麵色便是一沉,一直觀察著他的賈敏臉也跟著一整,向賈珠問道:“國子監那裡?”
賈珠苦笑一下:“倒沒有人說小侄去不得,隻是兩房剛剛分家,父親就被上司勒令在家思過,若是去了,徒讓人恥笑指指點點,小侄自知心性不穩,受不得流言蜚語,還是不去受那份氣了。”
“讀書人寵辱不驚,區區幾句流言,你便受不得,隻怕日後也難寸進。”林如海覺得這個理由可見人品。
賈珠還是苦笑著:“姑父有所不知。”便把他們一房搬出榮國府後,王子騰是怎麼行事的,四皇子又怎麼報複的,賈政怎麼奔走的說了個大概。
雖然隻是大概,二房在京中竟成人人喊打之勢,還是讓賈敏這個做妹子的有些揪心,不由問道:“大哥竟不聞不問嗎?”
聽她理直氣壯的口氣,與往日的賈政何其相似,賈珠笑意更苦上兩分:“姑母可知,老太太之病皆因我父母而起,便是大伯有心
,我父親又怎麼好意思求到大伯頭上呢。”
林如海聽到這裡臉色倒好了些,覺得賈珠這不文過飾非是個可取之處,向著賈珠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賈敏更記掛的是賈母之病,放下賈珠向林如海求教的話題,轉而關心起賈母來。自從搬出榮國府,賈珠並沒去給賈母請過安,好在賈政是去過的,他還能說的□□不離十。
這已經足夠讓賈敏淚水重新流下來:“老太太一世要強,老了老了,竟落得……”當著賈珠自己不好說完,可是話裡的埋怨之意,賈珠還是能聽得出來的。
他給賈敏倒了一杯茶,裡頭滴上十分之一的修複液,捧到賈敏麵前,跪下舉過頭去:“子不言父過,再說老太太私房沒的實在蹊蹺,侄子不敢替老爺辯白,卻也不敢說那東西是老爺拿的。”
“不過自我們一房重新開府之後,很是清理了一下奴才,發現好些公中報損的東西,竟在奴才家裡都見到了。”
賈敏接過杯子的手頓了一下,才小口喝了下去:“這些事我跟著你大伯母學管家的時候,都聽她說過。清水池溏不養魚,世家大族在所難免。”
林如海聽了眉頭倒皺了起來,問賈珠:“那些奴才你們是怎麼處置的?”
賈珠冷笑了一下:“既然清水池溏不養魚,那不吃魚便是,總不能做主子的倒讓奴才拿捏住。”
這話霸氣的不象讀書人說出來的,林如海卻沒有什麼反感之意。便是賈敏聽了也若有所思,兩個都沉默著沒有說話。
自己今日是頭一天來,好些話有的是時間說,賈珠便也不言語。良久,賈敏才重新展顏,又問了些瑣事,便讓人帶賈珠去準備好的院子歇一歇。
等賈珠走了,林如海才向賈敏道:“珠兒說的未嘗無理,咱們府裡的奴才,太太也悄悄的清一清。就是那幾個,給她們一個好去處也就是了。”
賈敏猛的抬頭看向林如海,見他神色認真,又低頭思量一回,才道:“哪些人動不得,老爺可否告知?”
林如海眉頭一動,不想夫人竟有所察覺。一想她本是心思細膩之人,也就釋然:“哪裡有什麼人是不能動的,即進了林府,便要聽當家太太的處置。”
賈敏臉上的
笑便多了幾分:“我會慢慢辦著。”事緩則圓,沒的自己娘家侄子一來,自己就大刀闊斧的處置奴才姨娘,讓人聽了成什麼樣子。
林如海聽了也是一笑,覺得賈珠一來,太太的心胸確實開闊不少,留下他來也未嘗不可。不過這學問還是在考校一下的,若是把書讀成賈政那樣,就是太太出麵說項,也難留。
至晚自是開了家宴,賈珠得以有機會給黛玉與樘哥兒兩個用了修複液。這兩個用的更少,怕的是小孩子承受不住。
哪怕賈珠已經刻意控製了用量,第二日林家的主子們,還是都早早的沐浴了一番,不過人人精神頭看長,便是飯量也增了些,所有人都覺得賈珠昨日說的沒錯,他一來大家的身子果然見好。
等晚上林如海下衙回來,覺得自己還有精神,便把賈珠叫到跟前,考校一番他的學問。聽後眉頭緊的不能再緊,不解的問道:“以你的學問,三甲是不用想的,進士及第不是難事,春闈是怎麼回事?”
“不瞞姑父,當時小侄自己無人可以討教,對自己到底學成什麼樣子心裡一點兒底也沒有。又知道自己一家子住在榮禧堂裡頭不合規矩,一心巴望著自己得中後,可以說服父母讓出榮禧堂。患得患失之間,夜夜不得安枕,白日裡又要讀書,身子當時已成燈枯油儘之勢。”
“直到被人抬出貢院,又被遷到一個遠離正房的偏院,小侄才算想通了。若是這身子不好,便是中了進士又如何?自己的身子不好,至親也要放棄自己。等著分家出府之後,小侄更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隻有自己有本事有能力了,彆人才會聽自己的。”
林如海定定的看著賈珠,他知道自己說出來的話有多大逆不道嗎?可是想想,卻十分有道理。世家大族為了保全或更進一步,每每展現出涼薄與冷血的一麵。
挺不過來的,成了彆人的踏腳石,挺過來的,便是人中龍鳳。
賈珠,很明顯是挺過來了。
可是榮國府的大房與二房,卻已經分了家了。也就是說,不管將來賈珠成龍成鳳,與榮國府都沒有什麼關係了。
林如海不知道自己應該同情賈赦還是替他慶幸,賈珠有讀書人的風骨,不願意讓
自己的父母鳩占鵲巢,這才在發憤讀書,又識破了所謂親人的冷血與涼薄,進而讓賈赦可以把二房分出府中,榮國府得以拔亂反正。
哪怕賈珠自私一點點,大房彆說重回榮禧堂,隻怕什麼時候屍骨無存都不知道。
心性即純良,書讀的也不差,此子當是可造之材。隻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這樣純良的臣子,皇家能容得下嗎?
皇家又能容得下誰呢?林如海自己心裡苦笑一下,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府裡的皇帝安下的釘子,也不是不知道官場上有人給自己掣肘。可是已經走上了這一條路,哪裡有回頭的機會。
說不得,要如賈珠一樣破而後立,總要掙上一掙,不能讓人真的把自己的拿捏在手裡,死的無聲無息。
林如海心裡有了決定,問出的話也輕鬆了起來:“你即想跟我讀書,想來已經發現自己的不足,說說看。”
賈珠聽他肯留下自己,心裡也是一鬆,笑道:“小侄知道自己世情上欠缺的多,正想著跟姑父曆練一二。有不到之處,還請姑父不吝賜教。”
看來這置之死地而後生,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賈珠從鬼門關走了一回,整個人都通透起來了。林如海滿意的一笑,告訴賈珠書,儘管自己讀去,有不明白的再來請教自己。從明日起,卻要與自己一起上衙,跟著自己辦事。
賈珠聽了自是應是不迭,又說了一會兒話,才去後宅向賈敏報告了這個好消息。賈敏聽了也是高興,與賈珠說起林府的家長裡短來。
賈珠除了趁機又給賈敏喝下一點修複液外,還隱晦的向賈敏說了說他們搬家後,發現一些用品裡頭有不利身子之物。把個賈敏聽的如被雷擊——自己娘家即發現了那些東西,一向與娘家往來親密的自己,是不是也被荼毒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會繼續日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