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拳頭和啟明燈(2)(2 / 2)

訓導法則 涼蟬 19114 字 5個月前

“同學,我實話告訴你,我這門功夫叫做實戰技巧。”青年大手一揮,“它是專門針對哨兵向導的體能特點和生理特點來設計的,五感怎麼運用,和精神體怎麼協作,等等等等。這比什麼降龍十八掌眉來眼去劍高明五百倍吧。”

饒星海笑了一下,有點兒懷疑。

青年盯著他:“你擅長什麼科目?”

“語文和英語能及格。”饒星海回答,“語文比較有趣,英語……我的英語老師挺好看的。”

青年又急了:“你們這些初中生怎麼回事!學習就學習,不要想什麼談戀愛。想談戀愛大學再談,大學這麼多人,一定有你喜歡的,也有喜歡你的。到時候你就儘情地談,放膽去追,釋放自己無所謂。但現在你應該一門心思奔前程。”

饒星海覺得他說話有趣,又笑了。

“初中的功課特彆簡單,有套路我跟你說。首先語文,課文死背,作文用套路。然後英語,單詞表上所有單詞都記住,基本語法要弄懂……還有數學……物化生……政史地……”他一臉認真,扳手指跟饒星海說話,“都做到了,考高中絕對沒有問題。……你們這裡過線的基礎分是多少?”

饒星海十分老實:“不知道。”

青年:“……沒有人給你做人生規劃嗎?”

饒星海:“沒有。”

青年抓了抓頭發,掏出手機看一眼時間,果斷道:“我給你做!”

他翻開筆記本,抓起鋼筆開始刷刷寫字。

期間他的同伴又給他打來了電話。被打斷思路的青年一麵“嗯嗯”地回應,時不時還低罵一句“你才約炮,我在給初中生上課”。

青年的字流暢漂亮,饒星海就著江岸的燈光端詳,小聲說了句“你字不錯”。

“對了,一定要練字,一手好字能加很多分。從今天開始每天臨摹幾頁硬筆書法,記住了嗎?”

饒星海點點頭。青年仍在奮筆疾書,寫的是初三一整年不同階段應該怎麼複習和學習各個科目的技巧。

燒烤攤上的人越來越稠了,賣唱的吉他手提著劣質音箱在人群中穿行,15或20塊錢一首。他聲音嘶啞,能把溫柔情歌唱出撕心裂肺的恨來。吉他樂聲、歌聲,和吵嚷的各種人聲,全都懸浮在這一夜的劍江河邊上。

它們落不下來,落不到饒星海的耳朵和眼睛裡。

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麵前的青年身上。青年的手指修長乾淨,落筆流程迅捷,邊說邊寫,偶爾笑一下,彎眼睛彎眉毛,打人時那一股子狠勁全無痕跡。饒星海也隨著笑。他很快樂。

確保饒星海沒有看不懂的字之後,青年叮囑他一定要把這份價格不菲的秘訣收好,轉頭拿起那袋糖果。全是上好佳的水果硬糖,五彩斑斕,每個都比指頭大,一不小心可能噎死人那種。

“還是要學習。”青年撕開包裝袋,“彆跟那些人混,你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考新希望吧,新希望挺好的,食堂的東西比人才規劃局便宜,又好吃,學校裡漂亮小姑娘小夥子很多,談戀愛的機會遍地都是。”

他開始一個個地往饒星海手心裡放糖果。

“這是你的理想,如果沒有,可以從現在先想一個,比如考上好的高中。”他放下一顆糖。

“這是你的學業。從此時此刻開始,你要做一個努力的哨兵,彆讓自己後悔。”他又放下一顆糖。

“這是你的愛情……你的事業……你未來的成就……你可能獲得的景仰……你會啟迪彆人的人生……”他每說一句,就往饒星海手裡放一顆糖。獨立包裝的水果硬糖顆顆圓溜溜,饒星海不得不漸漸把手收緊,才能保證它們不會滾落。

最後的幾顆是一股腦抖落下來的。青年捂住饒星海的手,既溫暖又用力。

“最後是你的朋友。你一生中最好的朋友,都在大學裡等你。”青年一字字地說,“不要在那些無謂的人身上浪費時間,你要去遇見更值得的人。記住了,你必須付出努力,才能將你想要的東西全都一一抓在手裡。”

青年眼裡有一團火,像是永遠不會熄滅的熱情。

饒星海點點頭,他緊緊地、緊緊地將手中的糖果攏於掌心。

他覺得自己心裡似乎也燃起了一團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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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不長,但饒星海講得十分細致。他還能清晰地回憶起沈春瀾當時跟自己說話的動作和語氣,因為在之後的數年裡,他要不斷從這一晚的對談中汲取力量。

沈春瀾腦子發暈,怔怔地問:“是我?”

“是你。”饒星海抬起手,伸出食指,想要在沈春瀾腦門上點一下,但動作太過親昵,他不敢做,隻好隔著幾厘米裝裝樣子,“你去買洋芋粑粑,跟浩南哥起爭執,浩南哥把你堵在巷子裡想揍一頓,結果被你反殺了。但你不肯告訴我名字,還騙我說你的精神體是雪豹……我後來和哨兵向導有了接觸才知道,向導的精神體不可能是雪豹。那是曹回的精神體吧?”

沈春瀾隻覺得暈乎乎的。饒星海說的這段往事,他完全沒有一丁點兒印象。

因為學的是教育專業,每個暑假沈春瀾參加支教活動。他以前是個來了興致就特彆喜歡跟人亂扯的性子,不知道有過多少次信口開河扮演老師的經曆。

有人竟記了這麼久。

以前是學生,什麼都敢胡亂講。但他現在是正兒八經的老師了,行事反倒變得謹慎起來。

沈春瀾:“我不記得了。”

“我初三考得還不錯,普通中學沒問題。不過後來院長把我安排到北京這邊讀高中,是當時的一個特殊人類優才計劃。讀高中的這三年裡,我常常到新希望來,就想試試能不能遇到你。”

沈春瀾愣住了:“你可進不來。”

學院的門禁這幾年愈發嚴格了,外來的人員必須有證件證明身份。饒星海這樣的未成年高中生是絕對不能進入的。

饒星海點頭:“我一般都是在校門口徘徊。”

沈春瀾:“……”

又好笑,又幼稚,還有點兒可憐。

“你高二的時候我去讀研了。”

“我又不知道。”饒星海說,“高考之後我心想,你也畢業了,以後都見不到了,隨便報個好就業的專業就成。但是‘海域’檢測的時候我不是出事了麼,後來那個精神調劑師建議我還是選擇新希望或者人才規劃局,他說這對我會有很大的好處,在一個都是同類人的地方,我的精神能得到平靜。”

之後很快,新希望學院和人才規劃局都找上了門。饒星海沒有絲毫猶豫,在兩所特殊人類高校遞出的橄欖枝麵前,他果斷選擇了新希望尖端管理學院。

他本可以自由選擇任何一個院係。想到那位隨身帶著《支教手記》,言行舉止又特彆像老師的青年,饒星海選了教育科學係的一個新專業,因為招生主任說,認知科學是未來就業的大熱門。

所有的選擇都在冥冥中引領著他來到沈春瀾麵前。

他是在新生報到的時候認出沈春瀾的。

負責登記新生的是曹回,沈春瀾原本想過來幫忙,但臨時被叫走去開會,他隻在院係的新生麵前匆匆露了一麵。

饒星海一下就認出來了。驚訝和狂喜擊中了他,他忙不迭地詢問曹回那位是誰。

“你是認知科學班上的?那就是你們輔導員呐!”曹回大笑,“你們的沈春瀾沈老師,去年研究生畢業,今年剛回到母校任教,和你們差不了幾歲,人特彆好。”

饒星海心想,我當然知道他人特彆好。

他把“沈春瀾”這仨字放在舌尖,翻來覆去地品咂。

沈春瀾實在吃驚極了,不知道如何反應。

“你那時候就……”他覺得不可思議,“你喜歡上一個打了你的陌生人。”

“你那時候腿真長……不過我要更正一點。”饒星海斟酌片刻,“沈老師,我是憧憬你。”

沈春瀾:“……”

他臉沒有立刻紅起來,但心卻辣辣地燒開了——憧憬?!憧憬!!!

這比“喜歡”還要可怕,這輩子從來沒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

他怔怔站著,笑也不是,走也不是,大腦接近空白。饒星海看了一眼手機屏幕,比他更瀟灑自在:“我去吃飯了,一會兒要去技能樓幫鄧老師乾活。”

十一月學校要舉行運動會,有好幾個關鍵項目都要在技能樓進行,鄧宏這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饒星海和宮商這樣的勤工儉學學生時不時也要被他召喚去打下手。

沈春瀾下意識地抬手,動作機械:“再見。”

饒星海顯然十分滿意沈春瀾的反應,他笑得仿佛揣了三百斤不可對人語的古怪心事,轉身跑走的時候都沒能控製好臉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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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憧憬你”。

沈春瀾被饒星海這句話結結實實地嚇住了。

他好幾天都冷靜不下來,備課上課時還能全神貫注,等在辦公室或家裡獨處的時候,年輕哨兵那張快樂的臉就會冷不丁躍到他心裡頭。

表白是快樂的,談論往事也是快樂的。而鼓勵他大學時儘情戀愛的也是沈春瀾自己,他被這麼久之前挖的坑絆倒了。

他無人可討論,便抓起天竺鼠,和兩隻豆子眼對視。

“我憧憬你!”沈春瀾跟天竺鼠說。

天竺鼠嘴裡塞了一顆榛子,被他嚇了一跳,噗地吐了出來。

“你蠢不蠢呐?”沈春瀾捏著它小爪小腳,“羞不羞啊……”

他是真的害羞了,臉上隱隱發燙。

“憧憬”……他難以承受這樣的感情。可是在下意識的抗拒之外,又有些彆的東西在他胸膛裡滾蕩來去,不可停息。

他這樣平凡一個人,身無長物,普普通通,竟然也有人支付如此珍貴的感情。摻雜了崇拜,摻雜了愛,還有希望與欲念,如此完整,如此龐大,他接不住——可他挪不開眼神。

誰能抗拒饒星海閃閃發亮的眼睛?他這樣高興,這樣快樂,原本就足夠英俊的模樣愈發顯得神采奕奕。

誰能拒絕?……誰都沒法拒絕。

沈春瀾頭疼極了,他不想打開Lube,不想做那勞什子春夢,甚至發展到不想給饒星海他們上課。

饒星海沒說過要他回應什麼,僅僅是單方麵向自己憧憬的對象表白心跡而已。可是沈春瀾現在回憶起來,一切都有跡可循:他對當年江邊的對談毫無印象,可是他記得饒星海在第一次班會上如何打量自己,如何給自己獻上尷尬的掌聲。

琢磨細節,反倒讓饒星海憧憬自己這件事更加具有實感,比曹回腹部的脂肪更醒目。

曹回並不知道沈春瀾苦惱的時候也要順道詆毀他的肚腩。他複工的第一天,發現沈春瀾請了假,便給他撥了個電話:“我複工,你不恭喜我?”

沈春瀾:“恭喜恭喜。我在地鐵上呢,不說了。”

曹回:“你去哪兒呢?約會?”

沈春瀾壓低聲音:“我去危機辦辦點兒事……對了,那莊林書,給你道歉了嗎?”

曹回:“沒呢。”

沈春瀾鬱悶了:“他騙我?他還哭了,怎麼能騙我呢?……算了,晚上回來請你喝酒。”

曹回惦記著晚上的酒,想到能坑沈春瀾一頓好的,他樂得一直在笑,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才慢慢收好。

階梯教室裡仍舊是物理係和教育科學係的大一哨兵,不知是誰先帶頭鼓掌,隨即全班掌聲雷動,歡呼四起。

曹回扯著不存在的裙子給眾人回了個淑女禮:“謝謝大家,謝謝。”

掌聲漸漸平息,他抬起頭,看見一個學生直愣愣地站在最後一排。

沒人和他坐在一塊兒,他像顆釘子,戳在空蕩蕩的桌椅之間。

“曹老師,對不起!”莊林書大聲喊,“我錯了!”

曹回:“……”

小混蛋。他心想,這樣的道歉方式,還不如不說。

莊林書的想法他大概能猜到:事情是從一場課堂爭端中起來的,所以莊林書想用公開道歉的方式來解決。而且他也聽莊林書的輔導員提及,他現在獨來獨往,連宿舍裡的人都不願意和他一起行動。隻有公開表明對曹回的歉意,他接下來的四年時間才不會太難熬。

“我舉報你,是我自己的私心作祟。”莊林書站得筆挺,聲音有些顫抖,“曹老師,你的課沒有問題,我其實很喜歡聽。是我對你有偏見,偏見讓我做了蠢事。我在這裡向你保證,以後我會儘全力做一個正直的人。”

曹回衝他笑笑,示意他坐下。

“是這樣,在我的課堂上,大家完全可以保持自己的偏見,也可以堅持自己的觀點,不要拘泥對錯。這門課程剛剛開始,你們也隻是大一新生,我們有很多時間去彼此了解。我熟悉你們,你們熟悉我和這門課程。”

曹回靠在講桌邊上,不自覺地收縮腹部,讓自己身形顯得不那麼臃腫。

“但是讓我們把偏見悄悄放在心裡,可以嗎?不要讓它跑出來傷害彆人。你們可以堅持自己的觀點,比如‘曹回老師上課真尼瑪糟糕’。我尊重你們的看法,當然也不妨礙我認為聽不懂課程的學生真尼瑪遲鈍。”

他攤開手掌。

“我們完全可以共存,不要爭執,不要打架,就靜靜地看著對方犯傻。這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

學生中有人發出低笑聲。是蹭課的陽得意。

曹回正經起來了:“上大學是很快樂的事情,大家離開舊同學,有的是外地過來的,要在宿舍裡住好幾年。青春多寶貴啊,彆浪費在無聊的事情上,去談戀愛,去鑽研學問,去接觸以前接觸不到的世界,去交朋友,多好。你一輩子最好的朋友都在大學等著你。”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笑了起來:“教育係,這是你們沈春瀾老師大學時常掛嘴邊的話,剛進宿舍那天晚上,自我介紹,他正兒八經地就說了這句。”

蹭課的陽得意聽得入神,舉手問:“曹老師,你和沈老師一個宿舍?”

曹回點頭:“不過你們沈老師以前可太皮了,滿腦子都是怪想法,一張嘴就跑火車,說的十句話一半都不能信,犯錯了就拿我來頂包……”

沈春瀾猛地打了個噴嚏。

他正坐在危機辦精神調劑科的辦公室裡,等待那位給饒星海做“海域”檢測的精神調劑師。

不過現在情況有些古怪:他左邊是一隻緊抱他小腿的熊貓,右邊是一隻認真玩他鞋帶的沙貓,蓬蓬的長尾巴繞在他腳踝上。

沈春瀾被兩隻小獸堵著,不敢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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