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什麼呢?
青色的樹,牆上的花,哥哥姐姐們的校服,冰淇淋,井蓋上麵的硬幣,還有期待已久的家庭旅行。
硝子和伊織想去巴黎。
“唔?巴黎?那地方現在很亂吧,不是說小偷一大堆嗎?不要啦。”
夏油傑想去倫敦。
“嘖。傑英語爛成這樣能和彆人交流麼?到時候豈不是還要我給你翻譯?——不要。”
伏黑惠和狗卷棘想去紐約,因為他們最近迷上了蜘蛛俠。
“哈?SpiderMan?那家夥根本就不存在吧——實在想看的話也不用去紐約啊,要不然老子用蒼給你倆表演一下飛簷走壁得了?”
“……”
夏油傑站起來,打算把這家夥丟出去,狗卷寶寶握著小拳頭,想要用腦袋把五條悟撞走。
白發少年笑眯眯的,倚著牆,先是按住了狗卷棘的小腦袋,又擋住了摯友咒靈的進攻,圖窮匕見:“想去的地方都不一樣嘛,不如分開行動好了?”
“搞了半天,悟根本就是想和她單獨旅行吧。”
“心機黏著男,下品。”
“木魚花!”
梨芽放假比五條悟要晚一些,今天是最後的一天課,放學回來,發現五條悟一個人站在院子裡。
這時候正是下午,灼熱的陽光透過樹影灑下來,他站得鬆散,聽見腳步聲,抬眸看過來,臉上滿是委屈。
“我被霸淩了。”
“嗯?”
“今天不是要開家庭大會嘛,他們把我趕了出來。”
五條悟扁著嘴巴走過來,腦袋壓在她肩膀上:“你不在家,他們都欺負我。”
“……”
梨芽沒講話。
“喂?怎麼不哄我啊。”
少年蹭著她的脖頸:“你是不是外麵有人了。”
“……”
毛茸茸的頭發蹭著脖子,帶來一陣輕微的酥麻感,梨芽往後麵躲了躲:“悟不要亂看偶像劇。”
“那你哄哄我嘛。”他抬眸看她:“哄我哄我,快點。”
少女躲開他的目光。
一開始,悟這樣撒嬌的時候,她根本就招架不住,腦袋暈乎乎的,不管說什麼都答應他,這麼做的後果就是悟的嘴裡越來越沒有正經話,在縱容之下愈發不講道理了。
“你出.軌了!你不愛我了!”
他整個人壓過來——這家夥好像完全忘了自己是個一米九的大塊頭,又或者說根本就是故意的。
“明明戀愛還不足三個月,你就不像之前那樣有耐心了,所以根本就是被偷.腥貓吸引走注意力了吧。”
被壓在亭柱上,石頭被太陽炙烤得熱乎乎的,腰被扣住,他輕輕笑,整個人貼近,幾乎能隔著薄薄的襯衣感受到他胸腔的跳動和腹肌。
“那麼,要懲罰你了哦。”
一樓客廳是落地窗。
從
這個角度,能看得見客廳裡的人。
她和悟在接吻。
然後眼睛被捂住,他說不許開小差。
好燙。
太陽、他的手掌、呼吸,和吹過麵頰的風。
即便是心意相通地互相喜歡著,但梨芽依舊適應不了五條悟的節奏,他的掌控力和侵略性太強,甚至在很多時候,她都會產生一種當下就會被抱的恐慌。
“不錯哦。”
少年輕輕撫摸著她的脊背,幫她緩和剛剛過.激的快感。
“這次多堅持了兩秒呢,我們家梨芽是好學生~好孩子好孩子,那麼——作為獎勵,送你一個禮物哦。”
一個黑方塊被塞到她手裡。
梨芽差點沒拿穩,緩了一會,才問:“這是什麼?”
“獄門疆。”
五條悟帶著她在院子裡坐下,雙臂展開,是完全把她納入羽翼的姿勢:“奶奶那時候給我的,我研究了好幾個月,終於知道這是乾嘛的了。”
奶奶?
梨芽低頭看著手裡的黑方塊。
這次暑假的旅行,她邀請了傑和硝子,邀請了甚爾夫婦,也邀請了奶奶和真希真依,但是奶奶說她要自己帶兩姐妹出去玩,不想和小年輕混在一起。
“這是咒具嗎?”
“對哦。”
戴著戒指的手伸過來,手指長得過分,從手裡拿過獄門疆轉來轉去。
“這東西能用作封印,條件是讓被封印者站在原地一分鐘,裡麵裝著的大概是一個結界?又或者裡世界?因為傑不願意被關進去試試,所以現在對裡麵的情報還不太清楚。”
“那悟為什麼要送給我呢?”
梨芽雖然有咒力,但是沒有覺醒術式,相當於擁有電力卻沒有電器的人,她也從來不參與咒術師之間的紛爭。
奶奶說過,她身上隻要帶著防身的咒具就夠了,擁有太珍貴的咒具的話,會引來不必要的覬覦。
“說過的吧,這東西能用來封印人。”
五條悟頓了頓,說:“我也可以。”
她攥緊手指,抬眸看過去,看見他笑起來,輕鬆地說道:“如果哪一天我瘋了,就用這個把我關進去。”
“有的時候真的有點搞不懂啊。”
他往後仰,整張臉都浸入陽光。
“咒術師,咒力,這些東西是什麼?從哪裡來的?古往今來,瘋掉的人這麼多,越強的人越容易失去人性,這種話小時候就聽過,從來也沒當回事。但是最近,我腦子裡慢慢出現了一些聲音。”
“如果我瘋了會怎麼樣?你又該怎麼辦呢?有一個這麼糟糕的丈夫,很不好做人吧。抱著這樣的擔心,我還在努力領悟反轉術式,不斷變得更強,而且進度超——棒。”
“蒼的反轉是赫,兩個結合起來能誕生一種術式,那玩意不需要多少咒力,還是瞬發。搞定以後,說不定三天就能殺光日本。”
“這裡。”
他看過來,指
了指自己的腦袋:“因為有你的存在,我知道自己還有一個錨點,一個能把我拉回去的人,所以肆無忌憚。”
“有的時候也會擔心給你施加這麼多責任會傷害到你,一邊抱著這樣的擔憂,一邊離你越來越近,一邊擔心人性從我身上消失,有的時候感覺世界都是紙片做的,一邊每時每刻都想抱你,很荒謬吧。我稍微也有點搞不懂了。”
她安靜地聽完,什麼也沒說,隻是站起來,彎腰摘掉他的墨鏡,又捂住他的眼睛。
“乾嘛啊。”他笑。
“悟現在還看得見嗎?”
“我是六眼啊,六眼。蒙住眼睛對我來說沒差彆啦。”
“我是說,身為悟的那一雙眼睛。”
“……我的眼睛?”
“對,悟作為人類,看天空,看大地,看我和棘的那一雙眼睛。”
“……看不見了?”
“嗯,是黑漆漆的一片嗎?”
“啊,沒錯,是黑漆漆的一片。隻能感受到咒力的流動。”
“咒力有顏色嗎?”
“沒有——好奇怪,為什麼咒力沒顏色?”
“因為顏色其實並不存在哦。顏色是由我們的眼睛處理光波信號所得出的結果。”
“……並不存在?”
“是的,所有的顏色組合在一起,其實隻是一個小小的三角形。”
“哈……騙人的吧。”
“沒有騙悟哦。色盲無法分辨紅綠燈,因為他腦海中的三角形和大家的不一樣,對於有些動物來說,天空可能是綠色的,海水也許是黑色的,那麼悟呢?”
“我?”
“現在,遮住悟的眼睛,我想要知道,悟世界裡的天空是什麼顏色?”
“天空啊……”
五條悟沉默了兩秒:“沒太注意過,不過是藍色的吧。從小到大,不都是藍色的嗎?”
“大海呢?”
“沒見過,但電視裡不也是藍色的嗎?”
“悟記得我的樣子嗎?”
“記得啊……”
“那棘的呢?”
“哈?他?淺色頭發,和你小時候一樣咋咋呼呼的。”
“我說的是長相哦,悟現在能清楚回想起來棘的臉嗎?”
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
然後他捉住捂住自己眼睛的那隻手,用力往眼睛壓,感到一陣眩暈,和零星幾點的、斑斕的顏色。
“我好像看見顏色了。”
被抱住。
她的身上,有青草和花朵的香氣,捂在眼睛上麵的手移開,五條悟從來沒有覺得陽光這麼刺眼過。
“我是不是……”
他直視太陽,被灼得眼眶發紅,停頓了好久,然後說道:“我不記得了。我不記得棘的長相了。就連傑也記不太清,回想起來,隻有他們的輪廓,和六眼傳達過來的信息、咒力的記號。”
“如果他們離開悟,悟會傷心嗎?”
“我不知道。()”
悟會傷心的。()”她替他回答:“悟會很難過,因為悟和棘是家人,和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隻是悟自己沒有發現而已,悟有一顆柔軟的,人類的心。”
“是嗎?真的嗎?我有一顆人類的心,我是徹徹底底的人類嗎?”
在探索咒術師存在的意義,在通往頂峰的路上,對這個世界和自身感到迷茫的少年,因為這個答案,感到無比安心,欣喜若狂。
“嗯。暑假我們一起去看海吧,看海的同時,也請悟好好看一看身邊的人,不用六眼,不感受他們的咒力,用屬於悟的人類的眼睛和人類的心,好不好?”
“我不知道沒有你會怎麼樣。”
他抱住她,把腦袋埋在她肩膀上。
“你會走嗎?有一天不要我。像硝子和歌姬說的那樣,沒耐心忍受我,忽然消失,又或者被什麼人殺掉,會那樣嗎?每次想到這裡,我就好想殺光全部的人,這樣子整個世界都屬於我們,就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了。”
“我對悟是喜歡,從來都沒有在忍受。”
她捧起他的臉,看著他的眼睛,認認真真地說道:“雖然硝子和歌姬,還有身邊的人都會抱怨悟,但是他們也很喜歡悟,和梨芽一樣,很喜歡很喜歡,悟不要忘記那一天的煙花,不要忘記他們為了能夠讓悟看見漂亮的煙火,而在黑夜底下忙碌的身影,大家都很喜歡悟,每一個人。”
“我現在哭的話,你會覺得我是個不可靠的丈夫嗎?”
她笑了笑,拿起他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我什麼也看不見哦。”
被親了。
是輕輕的啄吻,悟從來沒有這樣的一麵,像是一隻小動物,毫無顧忌地掩飾著自己的依賴。
“交給你也沒關係的吧。”
“沒關係的哦。”
“那你看看我。”
他移開手,讓她看著自己。
“你還愛我嗎?這樣的我,沒這麼強大的我,像個笨蛋的我,沒想象中那麼強大,一定也沒那麼帥了吧?”
“愛著的哦。”
她眼睛裡倒映著溫柔而又永恒不滅的光芒,好像天空傾倒,也不會使她的心意有所變化。
“我愛著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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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婆才是最強。”
羅馬。意大利的都城。有很多古遺跡,到處都是巴洛克風格的建築,還有很多教堂。
他們剛下飛機,其他人帶著小孩進了更衣室休整,五條悟和夏油傑兩個精力充沛的DK站在外麵當保鏢。
“她超厲害。”
“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
夏油傑有點無奈地揉了揉額角:“而且悟,這句話你已經說過十遍了,再正確的話一直聽也是會煩人的。”
“傑嫉妒的樣子真難看。”
“……悟彆說這種叫人誤會的話。”
他有什麼好嫉妒的。
() 非要說的話是羨慕才對。
好吧,有一點點羨慕,因為世界上有一個可以完全承托悟的人,但他的靈魂還找不到落腳點。
一種迷茫正與日俱增。
他也說不清楚的迷茫。
——對於咒術師,對於自己,對於規則,對於未來,對於同伴的死。
上個月,高年級的兩位前輩意外身亡。
即使從來沒有和他們接觸過,但得知消息的那一天,夏油傑和五條悟還是趕去了葬禮看他們。
說葬禮也算不上。前輩們沒有了完整的屍體,事跡也不能被普通人知曉,好像也不被家人理解,過來的隻有零星幾個高專的學生,匆匆被埋進泥土裡,就結束了作為咒術師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