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1 / 2)

卞京, 大靖朝都城。

正月初二日,宋修濂坐了謝廣筠家的馬車,往卞京城而去。卞京離清豐縣甚遠, 馬車不行個十天半月抵達不了。路途遙遠,凶吉不卜, 謝家為保他們平安抵達, 雇了四名功夫了得的武士,護送他們入京。

正月十八這日, 陽光晴好, 路上冰雪漸消,卞京城外幽幽行來一輛馬車, 一位年輕的公子從車窗內探出頭, 對車廂內的另外一位年輕公子說:“廣筠, 來看,咱們到了。”

聞言,謝廣筠放下手中的書,挨著宋修濂探出頭來, 隻見前方不遠處, 一座城門巍然而立,士兵在城牆上站崗巡邏, 城門上方寫有“卞京”二字。卞京城不愧為帝都,比之他處,這城門不知巍峨堅實多少。

川流不息入城的人馬中,不少與他們一樣, 是進京趕考的考生。謝廣筠將頭伸進來,與宋修濂道:“待會兒進了城,咱們直接去找原文彰。”

年前還在書院那會兒, 原文彰與他們說,他家在京中有處宅子,待他們年後來了京城,直接到那宅子上找他就是。

宋修濂放下車簾,應道:“好。”

入了城後,謝廣筠交待騎行在後麵的四名武士幾句,要他們先在城中找個地方落腳,有事阿吾會與他們聯絡。而後由阿吾架著馬車,一路打聽,終於找到了原武彰所在的宅子。

宅子名叫攏翠居,坐落於城東某處,庭院深深,翠竹掩映,院門一關,外麵的塵世喧囂,與之隔絕。原文彰笑著迎出來,叫下人拿了他二人行李,放回早已備好的客房,一麵領著他二人往裡處走。原文彰三日前入的京,之後一直待在宅中看書,哪裡也沒去。

經過一株老楊樹下,有什麼東西忽然打在宋修濂身上,三人駐步,扭過頭看。宋修濂先一眼看見了於樹上躺著的原武彰,問他道:“你怎麼也來了?”

原武彰睜開眸子,從樹上跳下來,笑道:“我四月份會試,提前兩個月來怎麼了?”他於去年的武舉鄉試中得了解元,此番來自是參加今年的會試。

宋修濂也笑道:“我想著你四月份考試,該是三月份來,卻是沒想到來這麼早。”

“你沒想到的可多了去了。”原武彰攬了他肩,撇下原文彰與謝廣筠二人,往另一處而去。

“你可是有什麼話與我說?”待他們走遠些了,周圍無一人時,宋修濂問。

“沒什麼話。”原武彰道,“有些時日沒見著你了,就想與你親近親近。”

“哦?那倒是我的榮幸了。”宋修濂淡淡一笑,而後又說,“你領我去我住的房間,我倒是有件東西予你。”

“什麼東西?”原武彰很是好奇,領著他往他的房間去。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對了,怎麼沒見著林溪辭?”年前他們就商議好了,這次會試他們幾人還住一起。隻是,宋修濂進門好久了,也沒見著林溪辭。

“他一大早就出門了,不知去了哪裡。”原武彰道。

穿過一座亭子,走了一段石子路,再過一片竹林,竹林深處,就是幾人住的地方。原武彰領著宋修濂進了屋裡,宋修濂見他的行李整齊地擺放在桌上,就從一包裹中取了樣東西出來。

原武彰看了,是一副護臂。他欣喜不已,接過在手裡,拿了一隻縛在自己腕處,不鬆不緊正合適。

“這是你做的嗎?”他問。

宋修濂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要是能做出這東西,還熬死不活地讀這書做甚,乾脆開間鋪子,賣它得了。這是我姐夫找我們鎮上一匠人精心做的,隻是想不到,戴你胳膊上這般合適。”

他目光落在原武彰腕處,不想原武彰卻一把扯掉護臂,丟在桌上。而後,宋修濂就聽他說:“原是彆人送的,我不要了。”

宋修濂略驚,怎麼過了個年,這人脾氣倒漸長了。他也不著惱,拿起原武彰丟在桌上的護臂,說道:“送你護臂是我的意思,我不過是托姐夫找人幫著做出來而已。你既然不要,我留著也是無用,不如就此扔了。”

說著,他作勢就扔,卻被原武彰一把奪下,“你犯什麼毛病,既是你的心意,我自然會要,你做甚麼給我扔了。”

宋修濂在他身上一拍,故意氣道:“到底是誰犯病,說不要的人是你,說要的人還是你,你怎麼長了一歲,倒把自個兒長成個爺了。”

原武彰“嗤”的一聲笑了:“本公子本來就是個爺。”

宋修濂沒再理會他,從自己行李中拿出書本來,坐在桌邊就勢看起書來,不料卻被原武彰給拿走,“剛來你就看書,看我。”

“你有什麼可看的,男人再好看,他也是個男人。”宋修濂將書從他手裡又給拿回來,“一路舟車勞頓,我看書不好,這會兒清閒,正好可以看上一看,你就彆再鬨了。”

他抬眼看著原武彰,“你說過咱們一起考狀元的,我也應了你。所以,你也趕緊練功去罷。”

他這是下了逐客令,原武彰麵上不悅,隻道:“你這人不僅寡淡,還薄情。你好好看書,我不擾你了。”

方才還熱鬨的屋子,一下子闃寂無聲。

在屋裡看了一下午書,晚上大家一起用過飯,宋修濂回屋,點了蠟燭繼續把書看。亥時,原武彰推門而入,懷裡抱著枕頭與棉被。看這架勢,今晚是要睡他這兒了。

“怎麼,你屋裡睡不下你了,倒跑我這裡來了。”宋修濂放下書,與他道。

原武彰將棉被與枕頭往床上一扔,脫了外衣,被子一拉,就勢躺了進去,“一個人睡著沒意思,我過來與你說會兒話。”

宋修濂揚揚手裡的書,道:“說話怕是不成了。你要是困了你就先睡吧,我看會兒書再睡。”

原武彰見他頭又埋進了書裡,也沒再擾他,自己裹著被子往裡一滾,麵朝牆壁睡過去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無意間翻了個身,瞥見一室燭光,燈下人影幢幢,那人竟還在苦讀。

“宋修濂,什麼時辰了,你不要命了,還不睡。”原武彰坐起身子,眼睛半眯,好適應屋裡的光亮。不等他適應,宋修濂已吹滅了燈,爬上了床。

“差兩刻醜時,不早了,快睡吧,明日還要早起。”宋修濂背對他,與他道。

“你卯時起,醜時睡,一天隻睡兩個時辰,你是鐵打的啊,也不怕熬死。”原武彰聲音裡有明顯的責備。

“不然呢,你以為解元狀元是風吹來的,不都是熬命出來的。”宋修濂閉著眼道。上輩子高中三年,哪晚他不是奮戰到淩晨一點,隻是上天待他薄啊,他拿命換來的高考狀元,說穿就讓他穿了。你說氣不氣人…

“我哥要是有你這般用心,說不定早考上狀元了。”原武彰在他背後說。見他不吭聲,就喚了聲他的名字,支起耳朵一聽,是均勻平緩的呼吸聲。

“沒心沒肺。”原武彰抱怨一句,給他掖了掖被角,閉上眼,又重新入了夢。

日子平靜無波,一天一天淌過,轉眼間,會試將至。

會試在京城舉行,每三年一次,於鄉試次年二月份舉行,因考試在春天,又稱春試或春闈。會試由禮部主持,凡去歲鄉試中考中的舉人,以及往屆會試中未中的舉人均可應考。

會試主考官由皇帝欽命,主考官叫做總裁,正總裁一人,副總裁三人,以進士出身的大學士、尚書以下副都禦史以上的官員擔任。此外,還有同考官十八人,叫做十八房,由翰林進土出身的司官、科道擔任。

會試與鄉試一樣,也是考三場,二月初九日為第一場,十二日為第二場,十五日為第三場,每場三日,先一日入場,後一日出場。所試項目,與鄉試同,第一場試四書文三道,五言八韻詩一首,經義四道。第二場試五經文三道,詔、判、表、誥各一道。第三場試策問五題。每道題都有相應的字數要求。

二月初八日,宋修濂與全國各地的考生一道,接受完衙役的搜身檢查,進入貢院,坐到了那間小小的號舍裡。接下來九日,不論是吃喝拉撒睡,還是做考卷,他都要在這裡度過了。

二月份天氣,雖是萬物複蘇的季節,天兒卻依舊冷。所幸號舍有一盆炭火,雖是用來熱飯食的,用之取暖倒更為合適。宋修濂看了一眼他的考籃,裡麵有肉餅,饅頭,還有一份肉丁炒飯,是原武彰特意吩咐廚下為他做的。

從來沒有任何一場考試如今場這般,他心平似水,腦子清明,三場考題,他筆下生花,答的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十六日,宋修濂從考場出來,原武彰已在外麵等候多時。待到大家都從裡麵出來了,他們才一起結伴回了住處。回來之後,一番沐浴梳洗,去掉了一身的臭味。晚上,大家又結伴去了京城一家繁華的酒樓吃飯。

現下正是各地舉子聚集京中會考之時,這京城的酒樓幾乎被考生占去大半。宋修濂他們隔壁桌,就坐著剛會試完的一眾考生。聽其口音,應是江南一帶之人。自古江南多才俊,風流倜儻人不羈,宋修濂觀其樣貌,與他們北方之人倒也無大異,不過膚麵更細膩,清秀文氣,書生氣側漏無餘。

其中一青年道:“此次會試考題可比我上一次的簡單多了。”

另一位年輕公子就道:“那還不好,簡單易過。”

青年搖頭道:“話雖如此,理卻不對,你想啊,你簡單了,彆人也覺著簡單,這樣一來,競爭就更為激烈了,反倒不容易過了。我倒寧願考題難些,那樣才好拉開差距。”

年輕公子道:“也是。”笑著,飲了一口酒。

這時,桌上的其他人也插話進來,“試已畢,多說無益。我現在就盼著放榜,中了,自是歡喜,不中,我也好早些家去。出來兩個多月了,盤纏已用儘,再待下去,我怕是連飯也吃不上了,更彆說回家的開銷費用。”

那人搖頭,為目前窘困犯難。有人就勸慰:“蘇兄莫要愁,到時考不過,朝廷自會發放銀子給落第的考生,做回家盤纏用。再不濟,我這裡倒還有些餘銀,蘇兄若不介意,便拿去用著,回去後還我就是。”

那人苦笑道:“如此,蘇某便謝過徐兄了。”

幾人之對話,落入宋修濂這一桌,宋修濂聽了個仔細。確實,科舉費錢,光是進京趕考,吃穿住行,一連幾個月,就耗費掉不少銀子。條件寬裕的家庭倒也罷,若是家境貧寒的,遇上個進京趕考,不亞於削骨療毒,把整個家都給透支沒了。

尤其是一些偏遠地區的考生,早在年前就動身前往京城了。因為地域偏差,外地考生來京很容易出現水土不服的情況,頭疼腦脹鬨肚子是常態。所以,他們提前半個月,有的甚至一個月來到京城,好適應這裡的氣候。不然來的晚了,恰逢進考場,在考場上吐個不住,那可真是肝腸寸斷,哭死都沒地兒訴。

這方麵上,宋修濂覺著自己十分有幸,他沒有鬨水土不服,也沒因盤纏之事所窘困。那日鹿鳴宴,巡撫大人賞了他這個解元五十兩銀子,他放了一部分於家裡,其餘帶在身上趕考用。雖說出行上有廣筠家的馬車,食宿上卻是自己掏的,廣筠雖說不必與他客氣,可他臉沒那麼大,怎好吃住都靠人家身上。再然後,他們入了京,住的地方由原文彰提供,他們沒掏一分一厘,原文彰不讓。

可憐老天負於我,情義不曾相薄待。

宋修濂為大家斟了酒,情有所動,與他們幾人道:“今生有幸得遇,你們待我恩深義重,我宋修濂鏤骨銘心,不敢相忘,他日得勢,往日恩情,定當重報。”

言辭懇切,大家無不為之動容,什麼話也沒說,隻與他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